A Half-blind Knight's Dream 半盲骑士之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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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ody Piercing 狡兔穿刺艺术
- Street Dog 街犬 - Chapter 1
- A Half-blind Knight's Dream 半盲骑士之梦 (本文)
Chapter 1
事发时他不在那里。等他回来时先是看见躺在巷口的那件外套。接着是领带。金色纽扣。平日闪闪发亮的SP徽标沾满淤泥,仇恨袭击?地面散落完整子弹,皮质枪套断裂,没有交火痕迹:是场伏击。谨慎捡起地上配枪,弹匣遗失,借光看枪体编号,他背过所有:警备部SP冈崎契。
银光闪入视界,他亦认得花纹,私人武器是署里明令禁止的违规操作,但他在更衣室里见过男人如何擦拭这把小刀。随之映入视野的是绑刀束带,不祥预感加深,他拔枪前冲。更多私人物品像童话故事的面包屑般诱他前进,终点处的熟悉身形像是奖品,看到男人的瞬间减速卸力,可血液即刻冲上脑门。白发男人躺在他们平日值守的角落,紫色夸张眼罩戴在脸上,仿佛仅是平日午后一场安宁睡眠。
他凭本能完成一切。蹲身确认男人鼻息正常,目光在施暴痕迹上逡巡,无致命伤口。颈上套有皮质项圈,阿多尼斯的恶意象征叫他心脏瞬间停跳。“我是吉成。”嗓音嘶哑。摘掉眼罩,发现那不过是劣质玩笑,男人眼口仍缠有两层黑色胶带。小心翼翼将之揭下,薄软眼皮紧闭。触碰脸颊,冰冷好似人偶。“前辈?”安静仿佛死去。
他费了些许力气才将男人腕上皮带完整摘下,加害者极专业。男人褪到腿弯的裤子沾满前夜雨水,为他重新穿戴时已经屏息,看到遗失弹匣的刹那还是瞳孔骤缩,从男人后穴里取出黑色容器,弹舱没有危险物品,大概仅作羞辱用途。衬衫已几乎无法扣上,他放弃,脱掉外套为冈崎穿上。仍有劣质留胶粘在男人眉骨,他犹豫,撕开湿巾擦拭冈崎脸上精液污迹。做完一切,男人适时睁开眼睛。
男人起身,吉成亦步亦趋。SP职业本能叫他沿路回收子弹,STANAG弹匣,20发型号,仍有两颗遗失。可太担心那人,吉成边捡边追,拢得手上口袋满是泥沙。追至巷口,冈崎停步,回头看他,面上没有更多表情,紫罗兰色眼睛平静:“多谢。”
他不能回应好像哑了。又跟着走了一段,年轻些的SP才迟钝察觉也许方才那是道别信号。那么,应当留给他空间。那么,稀薄社交知识也知此时不是最佳时候。可吉成秀明执着跟上,五步开外,看他一瘸一拐行走,不复往日轻盈。
阿多尼斯事件过后,新宿街头重新热闹。男人在街角企图拦下出租,两次被路过男女截走,大概是失去争辩力气,男人继续漠然等待。伶仃剪影长久立在吉成秀明视界中央,截车第三次发生时他冲上前,枪托砸向对方鼻梁前听见一声:“吉成。”如冰冰凉凉一滴水点在喉头,他堪堪住手。
坐进车里,街景闪过一里,红灯。他忍不住开口:“……前辈。”
等来对方拖出一声疑问的:“嗯?”
司机瞥一眼后视镜,大概因为两人身上雨泥污迹弄脏了车,在一片沉默中发出响亮的‘啧’声。吉成低下眼睛。
下车时仍迟走一步付钱,在楼下药店买了阻断药和自测试纸,又逗留一阵在便利店买好食物才继续上楼。推门进入未受阻碍,他的心松开了一点。淋浴间有簌簌水声,他走进厨房把食物加热,在不锈钢水槽里放水洗净弹匣,抽厨房纸巾擦净子弹和枪。
淋浴水声停止,他将三明治切半装盘,速食热汤飘起袅袅白烟,吉成从壁柜翻出瓷碗替换便利店纸盒,在厨房岛台营造虚假温暖景象。
冈崎果真在岛台驻足,目光穿过厨房在他身上停滞一秒,反应过来,脸上亦呈现虚假温暖笑容:“谢谢吉成。”
见汤和盘都是单数:“不一起吃吗?”
答在楼下吃过了。第三句:“真抱歉啊,让你看到这么糟糕的事。吓坏了吧?”还是笑着。
“是……谁做的?”
“没有看见。”
“那个项圈。阿多尼斯——?”目光停在男人颈上,只有些许红痕,项圈不见踪影。
“大概吧?”
“是我,”他断续不能成句:“我不应该——”
“这不关你事。”陈述。
“明天——”
“我会请假。”
他看着对方将深棕碎发别至耳后,舀起小勺汤水喂进口中,温柔与往常无异。胸口如堵入千斤海绵,酸涩沉重得叫他不知如何呼吸,他再一次无意义地喊他:“……前辈。”出口便后悔,懦弱像撒娇。
冈崎抬脸看他,露出了然微笑:“怎么一副要哭的样子。要不要过来抱抱?”
他走过去俯身确认这人存在,确认其气息依旧。对方手指顺他发尾,像哄劝宠物,时间长到叫他赧然,于是对方也就此叫停:“吉成也去洗个澡吧?穿我的衣服就好。”
他退却:“可以吗?”
“啊,我说不可以的话吉成也肯定会留下来吧?”
“……我不会的。”
“那会守在门外一整个晚上吧?”对方笑眼弯弯:“被邻居看到我会很困扰啊。”
他想说他会好好躲起来,但太像得了便宜卖乖。于是顺从去淋浴间,洗到一半冈崎送来衣物,同时塞进来的还有一次性洗漱用具,看标签还是近期买的。淋浴间太私人,吉成目光在刷牙杯上停留一秒便立即转开,进入前辈家里已是意外事件,他不想刺探更多隐私,哪怕被动。垃圾桶里的项圈吸引他注意,他拿起仔细观察,没有收音孔和其他特殊机关……再三确认也只是普通皮质项圈,疑虑增多,犹豫是否藏起,可最终还是丢回黑色塑料袋内。
出来时看见对方在餐桌前拆他带回来的药盒,阻断药随水吞下,他放下心去收拾盘碟,却愕然发现水槽里只有一只勺子,碗碟已在垃圾桶内碎成数片。
“啊,那个,”男人在他身后颇不好意思开口:“我想洗的,但一不小心就……这样了。”
“……您不太擅长这些事吧?”
“可以说基本上放弃了。”
吉成无奈笑了起来,把唯一幸存的勺子洗好放进壁柜,停顿一下,逐一检查里面袋装食品保质期,扔到第五袋的时候冈崎开口:“我昨天还喝了里面那排牛奶。”
“那个过期一年了。”
“这样啊?”
吉成实在忍不住数落:“不靠谱也得有个限度吧?”
“一直以来也没有出什么差错嘛。”
“……您真是的。”
回头看时捕捉到对方眼皮沉重眨下的瞬间,吉成意识到此刻已经进入到了和对方对话已是打扰的休眠时段:“您去睡吧。”
总是过分嗜睡的男人大概还记得一点自己的前辈身份:“沙发——”
“我知道。”
“被子——”
“壁橱里。”他来过,“我会记得关灯。”
好像所有记挂的事情都被妥善解决,男人放下心来摇摇晃晃走回房间,门也不关便摔倒在床上。见此状况,吉成只好进他房间把人妥善安置上床,看着他微微陷入柔软寝具,暖色床头灯将人照亮。他从被子里翻出男人手腕,只有几缕紫色勒痕,没有激烈挣扎痕迹。又想起男人的语焉不详。冈崎身手很好,亦足够警惕,他推断出唯一可能:熟人作案?他迫使自己回忆现场,沿路散落的私人物品仿佛搭好戏台引他入套,眼口的黑色胶带底下已有秽物痕迹,倘若没有失去意识,冈崎应该见过对方样子。他轻轻翻弄对方柔软白发与领口,在颈间找到细小针眼,如有药物注射,一切合理许多。男人进入睡眠眼动期,吉成关灯离开。
可他不信冈崎契在谁面前会放松警惕至此。重新安排明天的值守任务,确认冈崎的工作已推至周三。又划进内网数据,新宿今天两例开枪记录,均不在他的辖区,还有一起强奸案立案,凶手仍在法外。辗转难眠,进厨房将男人的配枪擦拭装好,连同小刀一起放在案上,神经质地用厨房纸巾将岛台擦了两遍,胸口仍有一股恶气难出。吉成强迫自己合眼入睡,强烈愧疚仍烧过皮肤,他想:如果我在那里。他想:如果我没有走开。痛苦灼烧他至深夜仍想怒吼:为什么叫他遭遇这样的事。
那个人。他想:我会——我一定——
天亮以前他才短暂入睡,不知过了多久才被机器轰鸣的声音吵醒。循着异响来到淋浴间,满地泡沫水淹没过白发男人脚背,见他满脸困扰在洗衣机前呆立,连脚趾都蜷起,吉成开口:“……您在做什么?”
“洗衣服?”冈崎似乎也不确定:“但是洗了好久啊,不知道哪里搞错了。”
他凑上前看机器面板一串红灯,图形化选项示意某人加了最大容量清洗进程,但机器内只有两套衣物:“您不常做家务吧。”长按取消,调换至自动选项。
“啊,一般都会送去干洗店来着。”
“您一个人的话选最左边的常规洗烘就好了。”
“我下次试试。”男人不好意思笑笑,话语却承认得大方:“这些事情我不太擅长。”
见对方裤脚已弄湿一片,吉成于是拉他进淋浴间,蹲身推高裤腿,花洒调到热水一边,冲掉他脚上泡沫。有预感‘这些事情’的范围很广,他问:“早餐想吃什么?”
“已经可以了。”热水蔓延脚背,泡沫已被冲洗干净。正是温暖令他开口:“回去吧,吉成。”
Chapter 2
男人软热舌头舔他耳朵,烟味讨厌,他逃开一点又被捉回。手掌抓住半边臀肉,扯开方便进入,冈崎塌下半边腰,小腹压住翘起阴茎。他不舒服但不想抱怨,懒懒等男人将他操开。对方在床上倒算温柔类型,只是总喜欢撩开他碎发在颈侧磨牙似地乱咬,他想说点什么又咽下,但没能忍住叹息。
“你今天怎么回事?”身后男人拧他臀肉,抽送力道也重得昭示不满。
“能不能别用咬的?”嗓音柔软。冈崎转头过去向背后人讨吻,腰臀晃得几近示好。柳爱时知他求饶像是喝水,也晓得他只是用提问逃避提问,却仍然受用这种甜腻服软,于是低头舔他嘴唇,没用咬的。
可手刚一扼住男人喉咙又被出声阻止:“……今天不玩这个。”
柳爱时轻轻啧声,作罢。呼吸控制不是他的爱好,但总被叫停很烦。他搂过男人身体,有一搭没一搭地亲他肩颈,手掌亦覆上对方性器,语气已无限接近体贴:“你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
轻轻哼出上挑鼻音,示意疑问。冈崎舒服得眯起眼睛,挺起腰将自己往男人手心里竭力送去,性器被年长情人揉弄照顾得妥帖,他满足喘息,承受年长情人的安抚与抽送。
“你那小鬼最近老在事务所外面打转。”
内腔骤然紧缩,迷蒙之中对方给予模糊应答:“这样啊?”他在一次顶撞中射精,卸下力气向后倒去,猫咪似的与身后人蹭脸:“你快点弄啊……我想睡了。”
他们是从去年五月份开始的。
最初柳爱时怎么看他都不顺眼,但冈崎契一天24小时都在事务所楼下打转,就算是狗也早已混熟。入夏后天气很热,他不时把人带上楼,一开始也只是喝水,到后来他默许对方用公共冰箱放他那些没人爱吃的冰淇淋,再然后榎本不在的时候他们操在一起又很快分开,第一次是冈崎提议的,柳爱时有一瞬愕然,他没拒绝。对方毕竟漂亮。在那之后他对冈崎友好了一点——或说只是不再排斥,并非因为肉体关系带来某种变质,仅仅只是他意识到冈崎契并没有将他们视作SP与保护对象的关系。
他知道SP身份之于冈崎有何种意义,而柳爱时不想要任何牺牲,所幸对方也无此打算。
所以看见冈崎契在巷子里睡觉,顺便把他叫上楼睡反而是后来才发生的事。
阿多尼斯事件以星野与白石消失在了废弃建筑的漫长甬道收场,唯一目睹这幕的冈崎受了很重的伤,事务所的监视任务也随之结束。柳爱时在医院见过他一次,那时他已恢复许多,正扭着脸不知道为什么生气,吉成从便利店纸袋里一样样拿出零食献宝般哄他开心。没过多久就听说他出院了,榎本寻了由头办派对请他过来,现身的只有吉成,解释是有临时任务。柳爱时回警署也从未与他碰面,总是夹着一堆颜文字热闹袭来的幼稚短信也安静消停。发简讯过去,对方倒也精神百倍地回复,问在哪里,却从不回答。
星野与白石消失不见,ZERO亦下落不明,这结局对他们而言不算圆满结束,笹冢似乎找到新的热情,已很少出现在事务所,隐约听说他在追查黑道有关事件。榎本选择了复职,不过倒是为了省出一份房租钱而和他在小楼继续蜗居。只是柳已经开始习惯人们在他生命中逐一远去。
他偶尔猜想冈崎在过怎样的生活。有流言说冈崎正受调查,白石景之事件过后,组织内部正在肃清内鬼,SP亦不受例外,而冈崎毕竟是组织里唯一与ZERO对峙过的人,受重点调查并不奇怪。他向森丘求证,但对方表示不知情。
不过他倒是在警署见过一次吉成秀明,随意问起时对方说冈崎在休长假,年轻些的SP也嗅觉敏锐,笑起来与他前辈灿烂如出一辙:“您在找他?我会转达。”
莫名令人有些不爽。
而后不知怎么,冈崎重新主动和他联系。事务所总是不便,于是他去到他家。问及近况,对方在枕头里抬起桃花笑眼,说他门也没出睡了一个月好觉。柳倾向于他说假话,毕竟对方绝无在斗室独自生活一月的能力。但他不会拆穿也懒得深究,年轻情人的睡脸叫他放松警惕,偶尔也会想他说不定讲了真话,毕竟平日那副缺睡丧相消失,眼底青黑不见,睡眠充沛让冈崎看起来比以往温柔更多。不知是否错觉,他总觉得冈崎甚至比过去任务在身时更加黏人。这种甜美幻象令他停留,总是做了早餐再走。他知他正受修普诺斯诱捕,他无所谓。
只是修普诺斯这几次睡得都不太好。一向快速进入深度睡眠的男人在说完‘我想睡了’之后竟然还苦苦睁了二十分钟眼睛,顶着一头乱发跟他到浴室洗澡,问他怎么,支吾不答,叫他去睡,闪烁其词。给他冲了大杯热可可,才终于换来难为情的实话:“……你今天能不能先回去。”
柳给足沉默时间等他解释,对方简直被苛待情人的愧疚压垮:“抱歉。”
想来他突然不打招呼就上门其实也有一点责任,人总是有些不方便的时间。可他还是想要解释:“有谁要来吗?”
“工作的事。”
其实全无证据,他随口猜测:“吉成秀明?”
对方仍不透露任何讯息。
“走了。”自知没任何立场追根问底,柳拿起外套往外走,男人缩在沙发角落冲他露出抱歉笑脸。柳爱时竭力忽视这种不平,冰箱里的新鲜食物,淋浴间里的自测试纸,显示对方有他不可观测的第二生活,抑或许他才是对方的第二生活。他从未打算追根问底,也许正是这些放弃令他成为第二生活。
随门锁落下,目光聚在茶几上的烟盒,柳忘了带走。冈崎伸出手又停下,最终任由它突兀留在茶几。他想他希望吉成秀明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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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不是吉成秀明第一次去他公寓。阿多尼斯事件开始他便与冈崎搭档,那是他转为正式SP却做了整整一年琐碎文书工作后的第一个重要任务,最开始那个月他工作热情无限高涨,像只整整一年没出过门的金毛犬般24X7无私人生活全天候守在事务所楼下。但事实证明最初对事务所两个闲散前警察的预防性监视几乎没有意义,没人未卜先知这里即将成为阿多尼斯事件的中心。这种工作节奏很快吞噬他:那是吉成秀明第一次参与长期任务,跨度长到足以叫他冷却热情,开始审视这种以保护为名的监视——也许这毫无意义。也许他是弃子。也许他要牺牲给官僚组织的繁重戏台。也许这没有止境。
这于他从来都不止是热情,他将SP写入自我认同与精神,他将命运终点定义为一幅灿烂牺牲图景,他将自己视做枪与盾已经多年,他为更深也更远的意义将自己物化,他已有决心为这定义粉身碎骨。漫长文书工作不会磨灭这认知,就像不会有子弹在出膛以前为沉默怨怼,但没有任何一杆枪能忍受无意义的虚发。
如果他蹒跚走到这里,终点其实是虚无呢?他想:倘若这里从来没有更深也更远的意义呢?
就是在那时对方把钥匙抛来,冰冷铁片握在手心,对方叫他名字:“吉成。”亦冰冰凉凉如在他耳后贴来一枚铁。
他知道冈崎为了任务方便换了套新公寓,全速奔跑74秒可以到事务所五楼,据说测试时一度惊动当地的房屋中介,最终确认这是那是方圆十公里最适合他的房子,光线好时还能从北面窗看见事务所一角:“去我那里休息,天没亮不许过来。”
“我没事——”
拒绝的话刚一脱口便被打断。对方伸手掰过他脸,凑近看得认真仔细,宣布神谕般:“你要生病了。”
“……我五年没有生过病了,连感冒也没有。”见对方态度强硬,最终他无奈道谢:“我明早过来。”
“我打电话给你再过来。”
他知道很多任务需要租用临时住所,进入房间时他做好只面对一张床垫的准备,但刚进玄关便意识到这空间极隐秘也极私人:柔软毛毯示意屋主不久前曾在沙发蜷缩。电视柜里东倒西歪摆放恐影碟片,他对海洋生物系列情有独钟。四五个相框摆在茶几一角,对方显然新迁得太过匆忙,还未找到摆放记忆的最佳位置。吉成没有细看,但对方照片里大概也才高中时代的迷糊笑脸已经不可逆地印入脑海。他不应该也不愿意刺探更多。
手机震动。对方大概算了时间,发来文字指令:吃点东西,然后洗澡,然后睡觉。
第二条简讯补充:冰箱里有好吃的( *︾▽︾)吉成全都可以吃~
他从冰箱里拿出来唯一味道正常的食物是蟹味玉子烧,遵循指示又去洗了澡,不可避免进入对方卧室借用旧衣,男人的独身生活看起来并不孤寂,地毯上躺倒一只柴犬玩偶,似乎是时下流行的扭蛋款式,范围还可更加精确:他和冈崎常去的便利店边上就有一台扭蛋机。吉成估算柴犬坠落轨迹,判断它原本站在床头灯下,轻易模拟出男人从床上伸手开灯时将其碰落的场景,他犹豫一下,没有捡起。
冈崎的预言准确,他开始生病。那晚他睡得很沉,朦胧间感到沙发陷下一点,有人拨弄他额发,闻得见袖口浅淡烟味。耳边传来懒懒低语:“我是不是跟你说了?”
他只好瓮声承认:“是有点发烧。”
听见掰开药片箔纸声响,吉成努力睁眼:“您怎么回来了。”
“你睡了整整一天,连电话也没接,所以我回来看看。饿了吗?”
终于清醒过来,他猛地坐起:“事务所那边——”
对方拍拍他头,轻描淡写:“啊,我有拜托柳先生让他们今晚不要乱来,我给你弄点吃的就回去。”
“这种拜托有什么意义……您别开玩笑了!”
吉成立即跳下就要穿鞋,却被抬手拦下。男人在他腰腹上随意带了一把,便把他像按一件衣服般按回沙发。
“那吉成现在过去又有什么意义?”
他想说这是渎职——可他们谈到了意义。他们不该讨论意义。他们之间有谈论意义的余裕吗?冈崎契能否理解他的恐惧?他能够为这无意义的恐怖感同身受吗?可他忽然意识到此刻冈崎与他站在一起,这意味着他们都是被置于棋盘角落的灰白走卒,吉成做过男人背调:从小到大顺风顺水无论做什么都能轻易比人高出一截,成为SP以来从证人保护计划到国家要务警备组,一路走来成绩完美从无差错。只是漂亮履历却在御国大臣刺杀案处产生断崖,如今他和他站在一起每天探听几个前警察的谈天八卦,三个月的收获写不满一页纸,他们甚至远不如办公室那台打印机发挥的作用大。
吉成抬头与冈崎对视,同样黯淡的眼睛,一致的可悲认同,不可逃脱的相似命运,他与他……是站在一起的。
“我是在成为SP以后才知道,原来这个职业不会给我一个坚定的意义,甚至不会给我一个要保护的东西。我为此很沮丧。”对方开口:“所以吉成会觉得失望,这很正常。”
他在高中时便被SP培养计划邀请,接受的初衷直白单纯:他体力很好,浑然不知SP是所有警厅中体能素质要求最高,死亡率亦最高的职位。他的青少年期尚未结束便开始接受将“一命换一命”以14号正字写入课本的职业教育,他的老师极平静也极专业,他称此壮烈图景为:“殊荣。”如此便将这样的大义一笔一画书写在他心中。
冈崎契后来才看清楚原来至始至终他接受的都是最正统的死亡教育,他花了十年时间只是在学习如何骄傲而平静地走向一场惨死。
他接受这结局,接受了这去人格化的过程,接受自己作为死侍的命运,接受在那璀璨意义面前所有一切都是顺位第二。可最终没有人为他兑现那个教育承诺了要给他的动机,那个意义,他的顺位第一,那灿烂图景的最初底色。
倘若他没有可以为之惨死的意义,走到结局时他要如何平静?他甚至有绝佳范本一例:他的搭档为他而死,死前满心怨恨……为什么救下的人是他。
“所以究竟要保护什么,这个问题也困扰我。”浅发男人最终露出落寞笑脸:“真希望我可以给吉成解决办法。”
男人留足时间给他平复心情,去厨房前又像拍小狗般拍拍他的头。吉成被这种坦诚与温柔所安慰,几乎要再次睡去。只是公寓凭空传来可怕响声,本能驱使他跳下床去循声源,在厨房里看见男人与汤锅对峙。
“您想做什么?”吉成无奈凑前把人推到一边,观察汤锅里的内容物:“不会是您自己煮的吧?”
“楼下买的。”他是便利店动物。
“……便利店竟然还能买到这种东西啊。”
“嗯……?完全听不出来是表扬还是批评。”大概回忆起一点前辈身份,冈崎拎他衣领:“吉成好好躺着,我可以弄好。”
“您搞不定。”吉成断言。反复拧火,意识到公寓根本没有接入天然气,叹息,转移汤锅至电磁炉,盖好锅盖熟练开始操作加热,中火定时五分钟。电器设备传来运作发出滋滋响声,男人大概职业病发作,立即在旁边低声评价:“听起来好危险。”
发热与疲惫令吉成没有回应他任性抱怨,靠在料理台百无聊赖地眯起眼睛,有一搭没一搭地抽抽鼻子。年长些的男人面带歉意,又是伸手揉他脑袋:“真是抱歉……让吉成生病了还要做这些。”
他摇摇头,侧过脸颊贴上对方掌心,怠懒迟钝不知此刻黏人得好似对方家养宠物。冈崎笑起来,过分亲昵举动叫他一时未能收手。
吉成便在此时开口:“您跟柳先生关系很好吧?”
不知对方是否察觉他的怔愣,机器定时结束,打断一场即兴闲聊。吉成取出碗勺慢慢盛汤,碎发在眼皮上方投下阴影,金棕色眼睛里没有情绪。
Chapter 3
冈崎的酒品不算太糟。从居酒屋到计程车的路程顺利,对方将大半身体与全副体重挂在他身上,眼皮安静阖起,没有醉话,无暴力倾向,不慎摔入计程车后座时也毫不抱怨。背起男人对吉成秀明而言还算轻易,他的体能训练从不缺席。对方从不规整穿好的外套从一边滑落,被他捡回臂弯,侧过脸时与男人交换一口带果酒香气的呼吸,他有一瞬眼晕,定神,从外套口袋里翻找钥匙,身后醉鬼不知从何处找回一丝意识,艰难抬起沉重手臂,伸出一根食指庄而重之地塞入吉成秀明手心。
“……?”吉成迟钝几秒,恍然大悟,牵过男人食指按在指纹锁上,解锁声响,他把人背回沙发。
脱掉对方外套,又解开衬衫纽扣,目光从颈下淤痕移开,只看对方面孔,确如故事中天使或婴孩般无辜单纯。理智尚存,他喝得不如冈崎那么多,他如撤走目光一般断然撤回要触碰他的手。
但腰带被拉住。“去哪里?”
“我先回去了。”他回复。
“你可以在这里睡啊……?”
不可抗拒之力拉他坠落,男人手脚并用缠上他。他必定将他与某人错认,吉成判断。轻拍对方脑袋,纹丝不动,又推推对方脸颊,推变形了也没能令他挪开。颈窝被一呼一吸扑热,吉成明白他走不掉。
“前辈,”他试探:“那我不走了喔?”
不料竟与对方达成通信:“……好。”心满意足地形成更深拥抱。
了无睡意,好像酒精也因过高体温而蒸发。吉成安静观察对方挑染成红棕色的干枯发梢,许久才伸出手将它们压下一点,乱发顽固再次翘起,狭小公寓在此刻形成万籁俱寂的空间,他轻声问道:“那天晚上到底是谁做的呢?”
他重回了暗巷现场,回收了遗漏的两枚子弹,黑色胶带,针筒,在垃圾桶旁安静躺着高级制服的纽扣,证据大多在雨泥中被破坏,但他还是请证物科的朋友调查,针筒残余物显示骨骼肌松弛剂,没有犯罪记录能与之现场指纹比对成功,更进一步的调查对方表示公职制约,爱莫能助。
吉成不信阿多尼斯的恶意象征会是巧合。迄今只有阿多尼斯和涉案内部人员对项圈的符号含义知情,而冈崎契警惕性极高,警校时期大多数听声训练成绩都是满分,就是睡眠状态下也不会让陌生人轻易近身,阿多尼斯残党有下手机会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如果是涉案内部人员,那么便和熟人作案的可能性重叠,私自拉取了新宿书公职人员数据进行指纹比对,仍一无所获。他的权限无法得到重案组和SP的生物数据,书面汇报没能蒙混过关,只好单独与森丘面谈申请,可看向对方眼睛,某一刻暴虐的怒意与痛苦却从心阀陡然涌出:他想这个人未必清白无辜。
那人必定与冈崎极为熟悉。他清楚男人在警备科很吃得开,但能深交到近身级别的只有零星几个,调查结果显示——他都不知道对方有三个前女友在同一层楼就职——搞什么啊?他忍不住伸手揉一把对方柔软白发。
那晚有机会知道他们行踪的人极少。
这是冈崎契归队以后第一次和他搭档。有线报称有监控比对出与逃犯白石景之高度相似的身影,身边另一人也疑似失踪的特防星野市香,警备科第一时间调遣他和冈崎调查。从居酒屋追到服饰快消店,线人提供的情报在闹市断开,知道署里已在二人公寓楼下设防,他和冈崎来到侦探事务所楼下值守。
到了那天已是他们值守的第四个晚上,线人不再有更多线索,近深夜也未能回收更多蛛丝马迹,署里已决定今晚结束便把他们召回。在回去以前冈崎翻出钱包塞给他纸币,像过去那样对宵夜提一大堆无厘头的要求时,吉成也如往常般欣然成为对方长夜的消遣。他只是走开了一会儿——或许久了一些,买齐他想要的东西费了一些时间——他走开得太久了。
“为什么……不能告诉我?”他问。企图重新建立通信。但对方将脸安置在他颈窝睡得很沉。
此刻对方无辜面孔越是近,他越能够回忆起那晚诸多线索。和警方内部一样了解项圈含义的人,除了阿多尼斯以外还有侦探事务所成员。他调看过笹冢和榎本的记录,那晚他们都在警局。唯一留在事务所的是柳爱时,事实上柳几乎满足所有条件:前刑警身份身手不会太差,又与他和冈崎足够相熟,地理位置让他轻易能够观察他们行踪,也给他足够便利抵达案发现场。他的指纹受改造计划保护无法被调取,但吉成有很多方式能拿到柳的指纹。他没有这么做……他为什么不这么做?
吉成进门便注意到茶几上的烟盒。冈崎以极力规避风险的方式生活,那烟不会是他的。他在事务所见过这烟数次,清楚此处仅有唯一可能。
他没有继续猜测。吉成确信推断到这一步,已进入冈崎契的私人生活范畴,在获准许以前,他不会轻易踏入,也不愿意作任何揣测:可他今晚分明在路上遇到柳爱时。事务所与对方单身公寓的距离仅有可笑的五分钟,他走了有半小时那么久,在路灯底下发短信斟酌询问今晚是否是合适时机,不方便的话可以改时间,吉成都忘了自己是用了什么借口约对方吃饭——庆功宴吗?可没人升职发财。圣诞节?但现在才刚到六月。他和他都清楚这些理由大半都是幌子,他只是怕他一个人消沉。
可对方简讯即刻传达:我都在楼下了o(><;)oo吉成好慢。
“怎么喝成这样。”吉成碰对方脸,即使通讯阻塞,他仍不敢问出的话是:他让你不开心吗?
关于对方另一生活的剪影,他不能问亦不能试探。
两具青年躯体挤占沙发还是勉强,吉成以不那么舒服的姿势尝试入睡,夜晚过半,手臂在对方后背终于找到最佳位置,下巴亦能与对方那头乱发和平共处,吉成合上眼睛,极力使过热的体温平静,呼吸与对方逐步同频。可仍有意识持续躁动。清醒到后半夜,他确认了这是个糟糕的方案,他无法忽视另一个人的呼吸与体温,和人共枕的初体验,冈崎契是个坏选择:他无意识的蹭动,收紧的手臂,不安分将他缠住的腿,他正用他过热的脚心踩他的脚背,这一切扰乱吉成的睡眠。
他将手谨慎从冈崎身下抽出,用巧劲挣开对方拟态八爪鱼的手脚,按下那头弄得他心发痒的乱发,最后一步将男人推离肩窝,移动时他才察觉锁骨有微凉的湿意。
吉成眨眼,失笑,意识到是对方的口水。
于是,不知为何,他放弃了。八爪鱼自动将他重新缠抱。很深的拥抱令他产生新的疑问:他可以再近一点吗?他允许他再近一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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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是冈崎先醒。
晨光令他无法久睡,睁眼时没有眼罩阻隔,年轻后辈的睡脸令他顿时浑身僵硬,立即开始检索自己是否有做错事,发现自己手脚并用只差把人打结捆起的拥抱,已把昨夜事实猜了个七七八八,主动揽起全责,他谨慎撤回手脚,动作放得足够轻,可毕竟面对的是更年轻的SP,敏锐与机警令吉成秀明还是被第一时间惊醒。
别无他法,冈崎闭眼装睡。
对方显然比他尴尬万倍,放在他身上的手指逐一撤离,动作迟缓戒备好似拆弹现场,依偎相贴姿势令冈崎听得见对方惊人的心跳。他仍枕着对方一只手臂,冈崎正琢磨着怎么不着痕迹放对方逃离,就隐约感到颈后有奇异触感,年轻人的手在……极不审慎地梳他发尾。冈崎刹那拉响两颗警铃,可接着,头顶被按压,下一秒额头有柔软触感,年轻人给了他青涩的吻。警报瞬间拉满十颗。而此似乎仍不够,刚睡醒的人似乎会比清醒时刻更将贪婪表露无疑,手指捻着他的发梢无意义地拨弄,玩腻了又去碰碰另一缕,反复用下巴蹭他乱发,不时发出极轻的叹息。
……搞什么?冈崎想:笨死了。闭着眼几乎忍耐至极限。全副武装也不能抵挡琐碎动作向他传递的年轻心意。
好在对方终于清醒。摆弄他发梢的手指离开,吉成固定着他,慢慢回收身体支配权力,轻而又轻地从沙发滑落,走前拉起毛毯,将他如蚕蛹般包裹。最后浴室响起关门声,年轻人的情意吓坏他,冈崎久久不能动弹。直到水声停止,空间里的另一人步出,在他身边作短暂停留,又去往厨房方向,砧板与刀具碰撞,处理食材的轻微响动令他渐渐放松。
冈崎睁眼窥视厨房。年轻人的背影在料理台前微微躬起,前屋主是身量不高的年轻女性,他很早便察觉料理台与许多家具的尺寸都偏低矮,柳爱时站在那里常常令他有怪异的视觉差错。而此刻青年却与这画面形成微妙的融洽,粉色布面围裙将窄腰勾出线条,柔软金发在他糖果色系的厨房搭调出童真梦幻,冈崎盯紧对方背影,企图挑出这图景的不协调错误,可唯一怪异的是某一词汇从他心的间隙悄然滑出:妻子。
他从沙发上平白无故坠落。
异响令吉成回头。“前辈?”接着,笑脸,灿烂是往日十倍:“早上好!”
含混与他打声招呼。冈崎幽魂似的心虚往里飘走,进入卧室,又飘去淋浴,在房间与房间无意义穿梭,最终还是循着香味抵达岛台。对方对自己行迹暴露没有半分自觉,将汤装碗推到他面前,欣然叫他尝尝。
冈崎抱碗喝汤。目光从汤碗上方窥探,看吉成小心翼翼将蛋液倾倒在锅中,神色谨慎似用枪,结论不知怎么就从冈崎口中溜出:“……吉成也不擅长做这些事吧?”他平日断不是这么不会讲话的人,可也许他心中希望指认出事实与某一刻板概念对冲。
“诶?”对方不料喂了他汤没得到感谢,还横遭不善评论一则。吉成表情相当受伤:“我辛苦给您做饭您就只有这个感想吗?!太过分了吧!我再怎么不擅长也肯定比您强,我可是有认真学过哦?”
对方热闹不绝的抱怨让冈崎笑起来,没问是油管集训还是厨艺新手班,但愿不是后者。
吉成秀明不是厨房天赋型选手,远不如柳爱时那么擅长做饭。工作和训练毕竟占据年轻SP太多时间,他又还才少年抽条身形,能少吃点速食产品照料好自己都算稀有概率。而在照料别人这件事上——吉成分出手从冰箱拿出洗好的小碗草莓:“别吃太多。”——虽然并不熟练,但其实他做的已经很好。
“……被后辈照顾了啊。”冈崎叹息。他倒是记得昨晚怎么顶着黑云压顶的困意出去和吉成秀明喝酒,最后不知是酒意上头还是困意占到上风,总之最后一个画面是年轻人担心得手足无措的样子,身体已经自动将面前人识别为安全人员,于是无所顾忌地进入深度睡眠,后续事件被酒神一键清空,他希望自己没有造成太大麻烦。
“您,”不知为何年轻人迟疑一会儿,先将有些煎焦了的鸡蛋卷成毛巾状放入盘中,而后才终于定下决心般单刀直入:“您遇到了任何事都可以和我说。”
冈崎熟练糊弄:“我会的,谢谢吉成。”拿起叉子便要开动,甚至下一个话题都已经想好,稍有瑕疵的玉子烧,什么时候买的野草莓,他有千方百计应对年轻人,后者却只会耷拉尾巴这唯一一招。
“我是认真的。”盘子被撤回,抬眼撞进金棕色漂亮眼睛,吉成看他时严肃:“您真的没事吗?”
冈崎疑惑。他们最近的前情实在是太多。这里的事情究竟指代哪一件?
关于年轻人那一晚上传来的邮件附件:取证报案指南,心理干预咨询手册,保密制度细则。他均已阅读,还第一时间答复:已收悉。
关于危险性行为:窗口期后自测显示体征一切正常,何况他已第一时间服用阻断药。为叫对方放心,测试后还专门传达过结果。对方不也第一时间显示已读?
难道是关于昨晚醉酒?他喝得其实不多,主要是困的。他没忘记和吉成有约,但柳爱时突然造访实属意外,一晚上排两项活动实在扰乱睡眠节律,他已打定主意今晚早睡。
冈崎的沉默也令他沉默。也许这么问会太冒犯。吉成想。也许不应当由他提问。男人至始至终没有向他寻求任何帮助,没有向他索取任何照顾,此刻的一切都在私人事务范畴,再近一步没人知道是否是雷区。
可他最终还是鼓起勇气:“柳爱时在胁迫您吗?”
空气确有一刻静止。他不清楚这空白与停顿的含义,可它已然长到不符合社交礼仪,他不得不继续谈论自己的推断:关于指纹,项圈,熟人作案,地理位置足够便利,他甚至还有前科。近一年的朝夕相处不是作假,如果事件没有严重到那等境地,他不会怀疑柳。可是。可是。
最终男人弯起笑眼,答复他:“没有。吉成不要担心。”
他没有任何正义需要吉成秀明伸张,亦没有任何冤屈需要他去昭示。看向对方清澈眼睛,冈崎契唯一的结论是他还太年轻了——他还无法读懂大多数社交台词,不明白有些举动是明令拒绝,不知道不是所有好意都会被接受。吉成秀明就这样将令人厌烦的爱护一股脑强加给他,他知道如何让对方心灰意冷,只需一句‘你打扰到我了’,对方就会安静离开。可他不想这么做。
吉成秀明皱起眉,样子纠结又认真。他只好放下碗安慰:“真的没有。那天……不是他。”
气氛叫人难堪。吉成使用中性措辞:“所以您看见是谁了。”
针筒里的残留物只是普通肌松剂,尽管可能有其他用药方式……但可能性太低。冈崎契不可能全无察觉。他说他没看见,显而易见的谎言。
“吉成太在意这件事了。”森丘不久前给他电话,说他的小鬼看起来状态不太对,要他多留心。浅色眼睛盯住对方,释放许多耐心与说服力:“可我真的没事。”
“您不想说。”年轻的SP得出结论,在他面前逐渐沮丧下去。看着对方缓慢的食物消耗速度。冈崎有些烦躁。
“这是我的私事。”他按捺着不快,语调竭力温和,可杀手锏再温柔也仍是杀手锏:“我没有要求你为我做任何事。”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无人要求过的多余,潜台词如是说。
之后,除餐具碰撞声外再无其他声音。
不擅长处理粘腻情绪,冈崎先一步离开岛台,盘子收拾进水槽,犹豫一秒,拿起海绵开始洗碗,感受到一注可怜视线,他没有抬头。预判对方会给他道歉,那便一如既往拍他脑袋就好,如果是执拗坚持,那他就讲更过分的话,这小鬼毕竟很好拿捏。
人影失魂落魄地向他靠近,他垂下眼睛,可最后预判落空——
“您没放洗洁精。”好像还听到叹息:“也不用放那么多水。”
对方从水槽里捞出他的手,放水给他洗完手后又把他推到一边,压两次洗涤剂按泵,水槽里搓出泡沫。
吉成秀明发出不可思议的感慨:“您到底是怎么生活下来的。”
冈崎按压眉心,忽然想这算什么。他跟这小鬼赌什么气?
“……我不做饭,所以不洗碗。”
可厨房里分明有下过厨痕迹。吉成没有问下去。他清楚再往前一步便是他不可打扰的私事,是另一生活。
抽厨房纸巾擦干净手。冈崎犹豫了一会儿,态度软化:“我没有觉得吉成多管闲事。”
水槽泡泡淹没他的手,吉成秀明抬起头看他。
好难过的表情。
冈崎契被这种难过挟持:“我很高兴吉成这么关心我。”
吉成忽然笑了一下,又避开目光,金棕色眼睛重新望向一池泡沫:“您还是不能告诉我是谁。为什么?前辈,我实在想不明白。”
“因为问题不在于是谁。”声音紧绷,仿佛有箭在弦。冈崎契不清楚自己怎么会做率先承认的那个人:“问题在于那不是袭击。”
抬头看去。白发男人几乎无辜地回望他的眼睛,柔软惺忪笑意里有不易察觉的难堪,歉意,以及难以洞察的复杂情绪。他好像终于鼓起勇气要结束这闹剧:“我没有遇到危险……也不是被胁迫的。那天唯一的意外是被吉成看见了。”
吉成脑中一片空白,几乎无法理解这些词汇。
“……那是经过您同意的吗?”
冈崎点头:“抱歉,我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
Chapter 4
我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冈崎向他道歉。
有那么一瞬间吉成脑中闪过谜题解开的松快。原来。他想着,像寻找了许久的钥匙就挂在尾指,惊讶又恍然的笑意。许多无法解释的证据在这刻变得合理,所以脸上的污秽才发生在缠上胶带以前,所以没有药物也能到他近身,吉成想,啊,所以肌松剂也不是为了让他失去反抗。那样显而易见的谜底早就藏在开头,只有施虐而没有挣扎,男人从开始便欣然接受了所有暴力。
原来是这样啊。吉成想。奇怪的感受在心中升起,他像第一次拉开背后藏有空间的镜柜,原来目不可及之处就在这里。又或其实他眼前从未有过障碍。所有证据指明一处,修了满分的痕迹学也点名真凶。他难道不是早就偷过柳的指纹?从冈崎公寓离开的那个早上,他连他十根手指都差点砍下。
抬起脸来,冲冈崎难堪地笑笑。年轻男人静静地看他,而笑容像水一样从他的脸淌下。他的老师不止一次告诉他,线索总藏在明亮处的盲点。可也许这里从来没有盲点。他想:只是他自愿挖掉了一只眼睛。
他冲干净手接过冈崎递来的纸巾。太逊了。吉成想。为什么前辈还要向他道歉呢?明明添了这么多麻烦的人是他。
“抱歉,”抹掉泪水,他其实不是爱哭的人,很快便止住眼泪:“您和我说这些一定很为难吧。”
“那倒没有。”冈崎并不在乎年轻的SP会怎样看待他的生活:“只是在想,吉成看起来并不想知道,所以没有说。”他从来不把精力用来说谎。他很诚实。而吉成非常清楚。
那样显而易见的事实就摆在面前从未藏过,不去看的人是吉成秀明。
如果他的后辈对他有某种期待,冈崎并不介意将这种期待维持。毕竟他还算很喜欢他的,冈崎想。提供物品与支持,保护肉体及精神。这基本就是他的工作内容。既然年轻男孩将他像梦一样爱恋,他又不想让他哭,所以无所谓于去帮他维护,反正他每天也就做差不多的事情。SP可以说就是个服务行业。他就算在个人生活里也是很有职业精神的。
……结果吉成哭得更凶,一张湿透了的纸巾揉皱了又压回了眼上。连自己都觉得丢脸。一厢情愿地帮了一堆倒忙。他这笨蛋。
冈崎叹口气,纸巾盒丢他身上,难得失去耐心:“给你哭两分钟,之后再哭就出去。”
好。吉成微弱地应了一声,倒是训练有素一般,泪意汹涌的两分钟。哭完了擦擦脸,真的就平静下来了,一时间无话可说,又低下头默默地洗碗。
冈崎契也不理他,趴回厨房岛台敲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戳来戳去,联系窗口开了又关,不讲话的间隙里填满他聊天泡泡的音效。他很少表现出不太耐烦的样子,这几年来他交给森丘的报告里的自检评价都是自我高度宜人性,只要有充足的阳光和睡眠,就会长得很不错,仅仅只是站着,也能给被保护人一种赏心悦目感,令被保护人心情不自觉地好起来。他很宜人,宜人就是耐烦的意思。即使是挑剔如森丘,也从来没有反驳过他这一点。
这是他难得的,不那么耐烦,也不怎么宜人的时刻。
他不想当这么粗鲁的前辈。耐心一点,冈崎对自己说。只是个小鬼。其实他有什么好烦的?这小鬼之后大概也不会再围着他打转,大概。他这样想着,抬眼看去,水槽里已满是泡沫,而吉成秀明盯住其中一朵。忽然。一滴泪从眼窝掉落。太快了,像掉进了海里,像从未存在过。
冈崎哑火了。
他对哄人这事不算陌生,情绪支持从来拉满,无论现役还是前任,好评向来满分。可就是这么一秒钟,冈崎有些哽住:“……你到底有什么好哭的啊。”说出的话竟然像是抱怨。太差劲了。
所以吉成秀明担心的所有事情都是虚惊一场:没有胁迫,他是自愿。没有危险性行为,对方拿枪管操他之前还取了弹匣。没有心理阴影,唯一不满是只爽了一半。事实上吉成还帮他大忙,掉了一地的子弹全部严格回收,省了他还要给上级写报告。
但这些话全都不能讲。吉成脸色黯然,连总是热乎乎的视线都不再投向他。
冈崎凑近对方,几乎有些无奈了。
“好了……看看我吧?”他讲着,轻轻掰过年轻人的脸,眼睛对上眼睛:“不要哭成这样。”
年轻人大概属于某种犬类,对和他视线交触还未生出抗体,一旦被盯着眼睛,整个人就会呆掉。简直像是立刻陷入了恋爱似的。冈崎觉得这刻很好笑,于是也真的笑了起来,继续慢腾腾地哄他:“这段时间我也想了很多,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谁到最后都不会伤害我,那大概就是吉成吧。”
冈崎的歉意几乎只来自最终以这样难堪的方式结束整件事。其实连吉成自己也觉得这是很好的结局:没有凶手,没有被害,不会有人受伤的Happy Ending。他已经拿到森丘创的指纹,只差最后的交叉比对。真要正面冲突的话,他没十足把握能赢。没有人需要他营救。所有人都很安全。要是比对成功,他会在今晚动手。
然后他从傲慢又好笑的骑士之梦中醒来。
“我相信着你。”
年轻人的目光黏着他,像要将他含进咽喉一样潮湿,烫热,颤抖不休得很可怜。
“谢谢你为我做了这么多。”
冈崎将他拉近,在年轻骑士的额前轻轻地落下一个吻。
Chapter 5 Dark Side
线索藏在明亮处的盲点。像是焰火下的黑暗。找不到的眼镜其实就在脸上。吉成想,在这一现场抓获的凶手,便自动洗清了另一起犯罪现场的嫌疑。这是否就是侦探小说中的悬念,焰火下的那处黑暗?他踱步迈前。
新宿两例开枪记录。一枚嵌入通缉犯的膝盖,一枚被空打回收,枪支编号和警号P44508的开枪时间都记录在案,文书相当规范,细节也十分充实,在五位目击者的佐证下依然没有破绽。物质同时存于两个时空的可能性不大,他那个靠不住的现场必定会率先坍塌。
那逃逸的嫌犯呢?在晚上22:10逃脱,完全有可能在22:40抵达第二现场。或许他恰好遇上一个间隙,连持枪的SP都会松懈,或许其实那晚不止一人,多重变量的引入,令他的悬案更显复杂。
“伸手。”
鞋跟踩断腕骨。
“小点声,只是取样。”他很平静。
吉成不是喜欢暴力的人。他第一次听见骨头碎裂的声音时还会觉得胃疼。但他没其他办法,若有的选择,吉成当然很想开枪,但在私刑面前动用公器,就算报告糊弄得过去也不是很妥当。他在这方面很有分寸。出来前就戴了手套,但为避免被指甲刮破留下DNA的风险,谨慎一点总是没错,他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所以这样反人类的行为也是无奈之举,他不打算将这种行为正当化,当然,他也不打算道歉。
他收集了男人的DNA和指纹,今天就能得到结果。之后只要等巡警经过,一旦被收押,至少这个月的坐标跑不了。本该到此为止。可万一呢。吉成秀明想。如果等关押后才和现场指纹比对成功,再动手就会有点难。现在不是提倡暴力的年代,法制,正义,还有很多东西都很紧要。他想起自己怎样从冈崎契的身体中取出弹匣。他有一桩悬案,并非程序正义可以解决。
“你的惯用手是哪只?”他问。
右手。
现场没有重物,他只好用枪托去砸,人的掌骨不算是太坚硬的部分。花点时间,总能达到他想要的效果。冈崎给他的反馈报告中写过,他是没有破坏欲望的人,是个内心柔软的孩子。这是因为他尊重美,不相信美能从破坏中产生。以至此刻,他也觉得破坏人的结构这件事令他恶心。但他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他要破坏掉一切曾破坏过、疑似破坏过他的伊甸的蛇。
“说出去就杀了你。”
Dark Side的灵感来源于第一章:新宿今天两例开枪记录,均不在他的辖区,还有一起强奸案立案,凶手仍在法外。
2024/03/22:之前只顾写得爽。最近翻出来看了看,发现还蛮喜欢。干脆续上结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