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福暗湧(2/3)

“阿仁。”阿孝又喊一遍他名字,把枪卸下:“是哥哥。”

Chapter 1

Notes:

搞个没头没尾的哥和弟,孝贤提及,时间线不负责任捏造。故事无味,作者本身黏稠心绪不得抒发,于是便加诸于人物。对话粤语。 赶在12月25日。圣诞快乐。

  01

  傍晚三叔跟他说仁仔这次很辛苦。四号海洛因,纯度九十几,搽在手上比爽身粉还细,媲美双狮地球牌。鼻吸验货,吸多自然辛苦,行家吸少少一点就能验出是不是四号仔,贪多是学艺不精还是成瘾也未可知。最后两家字花档账目算平,照例跟伙计去食夜宵,倪永孝想起自己有应承三叔说会去看看,天色很晚,但他无食言习惯,打包湿炒牛河和掌中宝,其实他都是第一次去弟弟住处。

  车越往深处行驶建筑越密灯越少,习惯性去估算房租地租,片刻困惑产生,没听说阿仁烂赌,三叔亦没道理克扣他的人。是借过高利贷?楼与楼之间近得可以握手贴面,要加装电梯都没余地,皮鞋敲在楼道水泥台阶上响出足音回声,有扰民嫌疑,没再让罗继贤跟他上楼,阿孝提着夜宵独自爬楼。向上望去,灯影在楼道打出古怪芥末黄色,台阶尽头每户铁门都漆成森严铜绿,又贴红黑对联,关公怒目,喜色财神。阿孝觉得这幕熟悉,想起爸爸年节总会自己贴对联,他和永义各扶住梯子一边,大哥给爸爸递对联,大姐和妈咪从远处看有没有贴正,好像年年如此。

  回忆令他笑笑,在一户门前站定,铁门绿漆掉皮透出锈坏底色,门心黏有陈旧纸迹而画像不知所踪,画的是什么,是否也曾炎烈如火,浓墨漆黑,又究竟是在哪个年月悄然剥落,已不可考。如果是爸爸,家门会贴低眉观音。

  他找寻一下,没有门铃,犹豫。来前他有用呼机跟仁打过招呼,响好几声对面才接起,他表明关心与来意,对面传来一声‘喔’,鼻音厚重,几秒后才觉不妥,讲他没有锁门。阿孝推门走入。

  遍寻。室内昏暗,仅留洗手间白灯一盏,瞥一眼,马赛克地砖上有半干的呕吐秽物。茶几上一桶泡面早就凉掉,掀开纸盖看见油花冷凝,面条鼓胀。把不知烧了多久的电热水壶停掉,目光转至沙发拱起人形,步步靠近,到他腿边坐下,牵住弟弟温热手腕,顺着往下,阿孝推开他扣住手枪扳机的食指:“仁。”

  那痉挛打颤的手有一瞬扣紧,被他按住。

  “阿仁。”阿孝又喊一遍他名字,把枪卸下:“是哥哥。”

  阿仁大概是没有应他,脸埋在沙发布面软绵里,即使发出声音也被全数吸走,阿孝去碰他脸,两次被弟弟扭开避过,最终还是揩下一手的汗。捧住他脸拨开眼皮,眼睫被汗湿湿地黏连在一起,偏过角度借光去看,眼神迟滞,瞳仁缩小,像是怕光。阿孝兑了冷热水半杯给他喂下,把人捞起才察觉他整个人发汗到衣裤湿透,像抽了骨的鲇鱼一样歪在他身上,阿孝和他讲话也没回应,不知是否有把他认出,也不知是否只是不想理他。

  算算三叔今日去粉档少说都十个钟头过去,反应大也没理由持续到现在还不能认人,他像小时候哄永义一样拍阿仁的背,感觉到弟弟细细一条脊骨顷刻间像扣紧扳机般抽紧,可过十几秒钟又水蛇般软化。窃听器的存在刹那间闪过阿仁的脑海,但他亦即刻想起自己早已藏起,阿孝轻轻拍他,温暖掌心从背几乎顺到腰间,路径漫长,触感煽情,确有安慰他的一场虚惊。

  残留海洛因作用下的依偎。阿孝偏过头容忍弟弟汗湿的发贴在他衣上,如同阿仁容忍他的手在他背上生造出一股荒唐的亲昵。他清楚药物带来多少感性,知罪魁祸首究竟是谁,也知孝悌与道统的重量正被哥哥手心轻轻施予,可妈妈过身以后,没有人再这样对他。

  “BB流咗,就算今世没有做父子的缘分。”阿孝开口,“唔好再耽溺其中。”

  猛地睁眼,阿仁把他推开。脸还湿漉漉,阿孝给他递面纸,接过的动作也粗暴。喔,他想:踩中逆鳞。其实他都没和阿仁有过什么接触,只晓得他在旺角跟人械斗打得很猛,晓得他在丧强手底下做事偷车很熟,跟那个妹仔交往时他都有听说,收工时给人买炸鱼薯条做宵夜,日子都过得好安稳。

  再怎么说都是兄弟,他自然念着他好。可不知怎么阿仁跟他讲话总像敲一下才能响一声的木鱼,惜字如金又温顺,阿孝看他勾着背倒水,暴起情绪很快随肩骨一起坍缩,搅浑的井水又平静,阿孝觉得好没有意思,开口:“妹仔那边我都有嘱咐人送慰问金过去。”

  阿仁回头,盯他的眼立即像暴怒的虎:“唔使你多管闲事啊!”而后又在黑暗中不明确的对视里,猜忌起这或许是威胁。

  “本來呢啲嘢都係爸爸打点,而家爸爸不在,就我来做。”他叠起双腿,一只手臂搭在沙发背上,形成揽住他肩的错觉,浑然天成的父兄家主姿态:“永义以前不懂事,爸爸同我都有给他收尾,你也是家里人,我都会帮你。”

  幼弟作奸犯科惹下祸事被他以‘不懂事’概括,无责怪,不抱怨,甚至语带怀念。他谈起父亲与兄弟,神情总是虔诚得近乎祷告,好像这为家人收尾的义务是神赋予他的。陈永仁转开目光。他不喜欢听倪家的事,却又恐惧这些话语里有他没听懂的明示暗示。皱着鼻子仍是对言不由衷的‘多谢’感到不可开口,最终从茶几底下抽出筒纸杯,抿唇,给倪永孝倒完最后一杯水,起身逃到厨房拧开水龙头重新接过一壶。

  水声哗哗仍无法隔断对话,阿仁听见他讲:“人家女仔也算跟你一场,善始总要善终。”

  他当作没听到。

  不知是否有四下无人的缘故,他哥哥今日格外钟情于释放带毒意的宽慰:“想想我同佢都差点缘分就要做一家人。”

  冷水泼湿脚背,不锈钢水壶在地面掷出重大响声,他那时还好年轻,没沉住气:“你讲完没?”

  惹恼温顺木鱼,就算遭一口反咬也往往难消成就感,阿孝弯弯唇角,走过去捡起水壶,冲洗,接水,按回电热底座,拨下开关,底座亮起似蛇眼的点状红光。

  “唔好动气啦。”过了会儿,阿孝轻轻说:“肚饿未?我买咗宵夜畀你食。”

  阿仁恼火又忌惮,僵着身体看他掀开打包盒白色塑料,又拍开天花的灯管拆了筷子递到他手边,能隔着镜片看见他亮亮眼睛,与同样明亮的期待。阿仁验完货便倒头昏睡,没吃晚饭,也就没道理拒绝,接筷子,下台阶,埋头狼吞虎咽。

  阿孝没走,在旁边和他讲些有的没的:问这里房租几多,他答,阿孝意味深长讲‘噢’,不知何意;什么验完货要多饮水代谢干净,他听了就觉得很生气,闷头不想看他,阿孝轻声发笑。

  最后阿孝讲:“我好像有来过这里。”

  发梦啊?阿仁心想,满腹的尖酸刻薄被一盒宵夜喂活,语气还是很老实:“几时?”他过少爷生活,来贫民窟是寻亲访友还是某年某月的一场乐园探险?

  他哥哥摇头。

  倪永孝来这趟好像又不全是为了惹他:“三叔要去泰国半年,你想去吗?”

  阿仁抬起头跟他对视。

  目光相触,阿孝笑了:“不想去的话我帮你讲。”

  “那我——”他心跳得很快。

  “你这段时间就先跟我。”阿孝没有再看他:“夜里好凉,记得换身衣服再睡。”   

  

  02

  他接的是罗继贤的口讯,叫他去油麻地找间肉档,屠夫姓李,头发打卷,高六尺有三。跟他拿四斤排骨,再挑两根大腿骨,讲明晚收档后来见倪生。

  他跟倪永孝后没再让他吸粉验货,但也没给他什么新的活儿,除了月中收账清账时忙点,其他时候还是跟在三叔身边无异。前日他甚至去打了新的耳洞,罗继贤多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讲,此前陈永仁都疑心他是哑巴,直到这天他喊住他,讲倪生要他做这做那,还塞纸币给他。

  纸币往口袋里一抄,腿迈开来搭公共交通,虽然仍转了一手消息,但却是这半年里倪永孝第一次直接叫他做事,他转头就把情报倒给黄志诚。后者在他右后座位检查钞票,亦觉得古怪,吩咐马仔买菜哪有仔细到专门给钱的,他抄下钱币编码,讲话时没有抬头:“有风声说泰国有货要进来。”

  陈永仁没说话。钞票叠好,下车拐进市场,七弯八弯才找到那家所谓肉档,把罗继贤的话学给他听,对面点头,过一会儿递来黑色胶袋,捏了捏,有硬有软,疑心有枪,出了市场他才解开来看:红白骨肉,肥瘦相间。翻来翻去,只是排骨。交给罗继贤,对方同样没说什么。

  临到他要走时对面才冷冷吐出一句:“倪生叫你等他。”

  陈永仁收回腿回头看他,男人戴墨镜的脸掩在万宝路烟雾后,眼与神情都无破绽。阿仁没问缘由,坐在书房沙发上等,等到头昏困倦倪永孝才回来,经过他时一边解着袖扣:“来食饭。”

  翕动鼻翼,闻见菜香,他眨一下眼,想说他准备出去外面吃,话到嘴边,阿孝看他不动,伸手拍他两下催促,仿佛他们已做家人多年,默契无需言语。

  阿仁只好从沙发跳下,拿起筷子时仍有超现实感,看阿孝舀汤时搅拌,自然而然帮他也舀一碗,白日里自己提回来的排骨尽在其内。他尚未修炼出多年后的死乞白赖厚脸皮,也还没习得见鬼说鬼话的本领,无法捏准与倪永孝的距离,此刻只会讷讷开口:“多谢倪生。”

  他哥哥顿住手,“不如以后都留低在家食饭。”

  热汤烫到上唇,阿仁开口想说的话都被烫回喉间。与外姓人都要演兄友弟恭?他想。何必给自己找不自在。谁都知道倪生找回这样一个外姓的便宜弟弟用途为何,阿仁对这样的安排毫无怨言,他为此而来。倪永孝是演哥哥演得太过全情投入,还是真的对前学警能放松警惕至此,他均冷眼以对。不用把他叫到一张桌上,也不必把他放入同一相框,他没有想过和谁真的做兄弟姊妹,更不想乘上倪家这沉船。

  见他不答,阿孝偏过头看他:“这阵大哥和永义不在,我一个人食饭都好唔惯。”

  他在房子里和他说话的声音总是很轻,长久以来担心吵醒母亲的下意识。这几乎造成一种温和印象。其实他鲜少厉声说话,大多时候确实温和。阿仁几乎要习惯他语气中那种令人惶恐的礼貌,和他周身与其作为截然相反的温柔。他甚至已记住那触感:他天冷时常披的那件针织开衫,藏青颜色,织料柔软,露出衬衫月白色领口与一截领带,外出时他偶尔忘记换下,与身后西装革履保镖作出微妙反差,文质彬彬像会认真备课的好好先生。

  “嗯?”发出轻轻催促,他等他答案。

  被他轻轻的声音捕住。那口热汤如鲠在喉,最终只闷闷蒸出一句:“噢。”

  嘴唇弯起。鹰松开爪。话题转移:“今日买返的排骨都几靓。”

  “嗯。”

  “还是不中意同我讲话?”

  他低下眼睛,眉尾垂垂,恢复木鱼状态:“冇啊。”

  屠夫没有怠慢贵客,斩了很好的小排,一口咬下去能吐出不带皮肉的净骨,掉在骨碟上,响动比他答声大。

  “打咗新耳洞?”

  阿仁偏脸不自然地想藏起耳朵。无效动作。又攥一下耳垂,耳钉挤压指腹,答话时语气无畏。

  “前日晚上打的。”

  年长男人笑笑,没再说什么。

  阿仁回忆他哥哥斯文露出的部分,没有穿孔也无纹身痕迹,除腕上一只劳力士外连戒指都不戴,罗继贤和其他头马身上也无显眼饰品,大概在倪家做事的头马没有张扬习惯。他转着眼睛,考虑是否某日不动声色摘下。

  对面男人忽然开口:“其实都几好睇嘅。”

  像被读心,凛然一惊。阿仁没有说话。

  

  

  03

  那晚倪家先后来了不少客人,罗继贤守在门口,吞吐烟雾,出入书房的人形形色色,那油麻地屠夫也在其内。屠夫白天手心的血迹被洗净,走进去时神色哀戚,出来时宽厚手掌捂面,已是低声啜泣。身材高壮、骨架粗大的男人哽咽得几乎像个孩子。阿仁从门缝中看见倪永孝在他身后,蹙眉,无笑,一手按住对方肩膀,在他耳边低声说着什么,像在宽慰,送到门口才松手。

  阿仁靠在沙发上静静窥视,嘴唇跟着微动,企图读懂唇语。罗继贤眼神扫视过来,烟夹在手,嘴紧抿。阿仁低下眼睛,又盯视回去,目光近乎挑衅。

  罗继贤没再看他。

  这些脸他有些见过,有些没有。发挥在警校的特长,分别记下特征,观察神情,推断职业,一半以上与伙房有关。挑眉,猜测:倪家又要开台摆席?倪太生日这月初八,倪坤死忌下月十四,这些事通常由大姐和忠哥牵头,阿孝见人不会只是来选菜牌,挑这两日交易最有可能。

  黄sir其他线人收风说这次泰国出了至少四百公斤的货,要是纯海洛因,那就是香港开埠后最大的贩运毒品案。他把自己对两个日期的猜测写下,摆台请酒,规模大点可能要费警力封路,阿孝可能趁此把货入仓。最后望一眼日历,风声迅疾,说明货源问题很大,可能是倒手货。阿孝不会让交易拖得太久。犹疑,最终还是抄下三个月后的十九,阿孝生日。

  那夜过后,阿孝再也没有离开香港,把他带在身边的时间也变长,几乎令阿仁错觉自己被摆在与罗继贤等价的位置,被赋予与他同等的职能,那么枪响时他是否也要飞扑过去接一颗黄铜子弹?他考虑染回黑发。

  “妈咪今年六十九,”大姐燃一支烟,白雾袅袅,向众人说事,却只看向阿孝:“老人都话逢九不做,算是关口。不如今年唔好摆酒了。”

  “五十九都摆,点解六十九做唔得?”永义问。

  永忠替她答:“其实今年爸爸唔在,都冇乜兴致。”

  “妈咪嘅意思呢?”仍是声音很轻。

  “妈咪都唔多想参与,呢两年佢都觉得好累。”

  点头。摘了眼镜,神色疲惫,阿孝靠向柔软椅背:“那就听妈咪嘅意思,唔好摆了,到时大家来齐啲陪妈咪食饭咯。”尾音微不可闻。闭目,姿态松弛。

  心知这是某种休憩信号,长姐大哥先后离开书房。阿仁静静观察他面孔,鼻梁轮廓,眼角细纹,耳后因久戴眼镜形成的些微下凹。腕骨细瘦。脆弱脖颈。青色血脉下是否真有血液流通?呼吸起伏平静,眼动像是梦魇,手指无力伸开,像是想要握住什么,也像是不得已放开。何其无辜。何其无辜。阿仁撕着自己食指倒刺,对方分明入睡,却突然只敢余光去瞥。他不知自己为何没有跟着离开。

  人多热闹警车响,不是最适合浑水摸鱼货入仓。他想。不是生日,多半就是死忌。他想。地点,货仓,和谁交易都不明朗。他想。他会不会冷?他想。

  过了不知多久,阿孝醒来,微微抻开手臂,痕迹隐蔽的懒腰。披到过肩的针织外套滑落,阿孝脸上闪过短暂诧异。笑容。转瞬即逝,虚幻。

  屏住呼吸,阿仁听见他似喃喃自语:“其实一家人在屋企食餐饭都几好。”

  是否有溜走一个绝佳交易时机的遗憾?阿仁不知道。

  “嗯。”眼睛直视过去,模样无畏。仿佛这里没有任何问题,亦无半分疑虑。

  他时常需要花时间分辨倪永孝使用‘一家人’时究竟取广义还是侠义,可这次语义明晰:倪太生日,他们一家共聚天伦,和他一个私生子其实没有太大关系。

  去哪不是消磨,何苦凑到人前惹人生气。

  “我都已经拣咗送妈咪的礼物,算作你同我一起送嘅。”低下眼睛,手指摩挲针织衣料,阿孝说:“到时记得讲话好听啲,嘴甜啲,不要一个人傻傻坐在那里唔讲嘢。”

  意外安排。阿仁手指僵住,“噢。”过了会儿,无效补救:“我知。”

  脑筋艰涩运转,部分原因是出于疏远与礼节,但更大原因是没话找话,阿仁开口,语气生硬:“……我补埋一半礼钱畀你。”

  阿孝看他几秒,嘴唇弯起。又很快掩去。

  “好。”眼尾纹路浅浅,笑意抵达眼睛的部分久久不散。翻钱夹,真抽出蓝色购物单据一张,定睛,心算:“七千两百汶。”

  阿仁胡乱点一下头。眼睛转转,不知道在想什么。

  也正是这个时候,阿孝忽然产生一种想要摸摸他头的冲动。于是他想起1972年他第一次见他,男孩模样温和,不承袭他们兄弟三人任何精明市侩,望向他的目光纯洁,小小发旋像是时间漩涡。他没有伸手。他想起1990年在他母亲病房外的那次对峙,针尖麦芒,剑拔弩张,揉成团的支票丢到身上。他退开一步。他想起1991年爸爸过身,阿仁说这不关他事,眼里怒意比路灯明亮。他转身走开。他想起。他想起。他想,也许自1975年,或更早,自阿仁的时间开启以来,他就不具有这么做的能力。

  他最终没有伸手。

  

  

  04

  

  倪太生日那晚阿仁没有受到刁难,躲在餐厅角落几乎要融入小孩那桌,看着阿孝把礼品袋放到倪太面前,面贴面与母亲靠得很近说话,有一瞬间女人把目光向他投来,阿仁仓皇点头。蚌张开壳吞沙,他张开口又黏回。阿仁为这样画面感到尴尬不已。女人话音很低,姿态优雅。阿仁想他知道了阿孝肖谁。

  他走进来除了接儿童果汁外没有别的动作。阿仁确有片刻惊疑倪永孝会把他抓到他母亲面前说些好听话,像他先前要求的那样。但阿孝没有。他当然不会当众给他难堪。他不会用尴尬插曲破坏阖家欢乐景象。他知道他自儿时起就不是那种会表演才艺令人开心的孩子,他或许知道得比阿仁以为得更深:童年沉默少言,用一张粤剧照片构想父亲,若非执拗偏激,抑郁不平,他不会在1990年进入警校,走一条与他血脉截然相反的路。

  阿孝把他手中果汁抽走,递上酒杯。靠得很近,能嗅到他唇间醺然葡萄酒气:“还是不惯?”他刚出去接了一通电话,心情很好,还和大姐多碰了一杯。

  阿仁摇头。把手里酒饮喝掉一半,玻璃制品在手里转半圈,一边猜测那通电话的来意,一边想怎么把那笔钱——七千两百汶——拿给阿孝。

  黄志诚听说补钱是他主动提出的,当场骂他痴线:“倪永孝地头上一克四号仔卖四百几汶你知不知?佢会缺你这七千汶?而且佢点可能才送一万多块礼品给倪家太太啊?七千汶,傻佬,七千汶顶多算零头啊!退一万步讲,你手里一万汶都冇,你点敢讲这种话?喂——”他把电话挂掉。

  七千块对倪永孝来说不多,对他来讲不少,甚至对黄志诚来讲都算是快一个月的薪水。他无法向黄志诚解释这种青涩的体面,脆弱的自尊,就好像他无法向傻强解释为什么抢车时不去翻包,按摩时不点过夜,收账时不贪手脚。他做好人的底线节节败退。可如果有得选,他还是想维持住那些为数不多的,他从家里带到倪家的东西。

  纸钞用信封装好。阿孝最近老把他带在身边,让罗继贤转交很怪,过了生日才补数更怪。就今晚。他练习:倪生,礼金。唇齿咬了几个回合:倪生,礼金,谢谢。像牙牙学语幼儿,无法吐出完整字句。再试:倪生,礼金,唔该你准备礼品。倪生,这是礼金,辛苦晒。

  倪生。倪生。他从未叫过他哥哥,或是阿孝。陈永仁念多一遍,倪生。

  一千遍后,召来酒气甜香的幽灵,在沙发上贴紧倚靠。注意力没分半盏给他,阿孝抱住大哥的小孩逗哄:“以后想做什么?做钢琴家?噢,嘉佳以后做钢琴家……”与孩子贴住面颊,语气认真,念念有词虔诚,仿佛只要这样钢琴家之梦便能成真。

  社交场合不适宜地下交易,他怎么也没能在倪永孝尚清醒时把信封交出。不知是否因为看见母亲比平日精神,阿孝今天喝得比平时多,比与他对坐着安静进食时要多,比对完账目后独自打高尔夫时要多,比那些他一个人久坐着凝视墙面上属于父亲的丰碑的夜晚还要多。

  “倪生。”手指按在他卷起的衣袖,下一寸就是青色脉络,滚烫皮肤。再下一寸,小小的,巧克力色的斑点。他躲开眼睛,轻轻说:“小心。”

  阿仁搀扶他上楼,半路被罗继贤接过。信封尖锐边角划痛手心,不甘,回头,未闭紧的门缝里看得见那只戴着劳力士的手按在高大男人的后脑。乱揉,亲昵,潦草。男人神情温顺。半长打卷、每天都打理得很漂亮的黑发在他指缝间顽固翘起,看起来触感很好。

  阿仁收回目光。

  

  

Chapter 2

  05

  阿仁打定主意要把礼金交给阿孝,但自倪太生日过后阿孝便不知所踪,连同罗继贤一起,两人如人间蒸发。没交代只言片语,黄志诚也未猜出去向,阿仁白天自由活动,傍晚到倪家报道,和剩下的头马抽烟打牌,但牌友来来去去,看场,收账,人人都有事做,连三叔都已落地泰国,只有他被倪生遗忘原地。厨房每天晚饭照做不误,于是他便夜夜留到很晚,躺在沙发上撑着眼皮凝望门口。等待将他形变成另一物种。

  他猜不出阿孝去向,那晚阿孝接到的未知来电是唯一线索,回来时他看起来开心。也或许只是喝得太多。沿上摸索,那晚未发生太多事。只记得他把柔软幼童抱在腿上,伸出温暖双臂环住,食指拇指用力,深紫色水果豁开裂口露出湿润果肉,湿淋淋手指堪堪捏住一点薄薄果皮把葡萄喂进小孩嘴里。偏过头想看小孩神情,眼眉都笑笑的,很温柔。罗继贤走过来在他耳边说了什么,他似乎也不太在意。自顾自又捻过一颗葡萄,好像除此以外无其他更要紧的事。

  像拉家常,他问阿仁是怎么过来的。阿仁呆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在跟他说话,回复迟钝答非所问,阿孝点点头,好像也不在乎他答了什么,还捏着水果的手在茶几上勾了一下,小指勾过串钥匙:“以后你开。”阿仁眨眼,接过,快速识别。不是男人平常用的那辆。

  他不确定自己是否领会正确含义。目光在男人手指滞留半秒,舔唇,从善如流把钥匙收下。究竟是他以后多了一台车,还是从此他荣升阿孝的司机,未知。做古惑仔多时,阿仁已明白这其间许多问题常在不言之中,时候到了自见分晓。

  “食多啲水果啦,”阿孝开口,语气像哄小孩:“睇你嘴唇都好干。”

  他亦不确定这句话究竟是对谁说,于是不动声色好一会儿,才从葡萄枝上拽下一颗塞进嘴里。

  

  懒洋洋从沙发上爬起,衣袋中摸出钥匙。既然阿孝出门不带他,那钥匙就是另一含义。散步到地下车库,左右位置空缺,正中停放一辆白色雪佛兰。模样张扬,并不崭新。开锁上车,刚一坐下阿仁便确认这辆车是给他的,里程刚过六百,座椅皮质附着清洁剂气息,阿孝叫人把车收得很干净。摸翻找寻,没有其他杂物,只在储物暗格里找到包开过的纸巾,还有半支眼药水。是阿孝坐过的车。

  爬到左后座位坐下,玻璃抵住后脑,他按住自己右眼下眼睑,冰冷药液跌入眼球。快速眨动眼皮,凉意沁满眼窝。百无聊赖把玩药水瓶棱角,深蓝液滴倾来倒去,如海面有巨大风浪。又细读背面注意事项:使用至少间隔四小时。他想:阿孝用错了,他读账前后都会滴。阿仁倒在座位上睡了整觉。

  阿孝终于在一个下雨的凌晨回来,目光触到他时抬抬眼皮:“等了好久?”仿佛只出去了一个下午。

  阿仁呆呆看他,在还未意识到自己应该站起来时就已把手伸过去,衬衫衣料在他手心轻飘飘掠过,男人靠着他坐下。茶几底下熟练翻出药盒,掰两片阿司匹林就着弟弟喝过的水杯吞下。他看起来面色不好,不算阴沉,只是疲惫。

  他靠着他坐了好一会儿。阿仁喊他:“倪生。”声音很轻。

  阿孝没有应。

  左右手相握,指根金属饰品碾压掌心。久久,生疼。“倪生。”男人分明睁着眼睛,阿仁却怕他就此睡去。靠得那样近,他甚至能闻到他皮肤上潮湿的雨夜的气味。他哥哥一定在雨中站了很久。他不能就这样在他身边待一整夜。他想,那是一场很大的雨。

  半边身体相依,腿贴着腿。交换体温。廉价饰品被他刮下薄薄一层涂层。“我扶你上楼。”

  阿孝摇头,合上眼睛。

  总是明亮的,仿佛载有很多愿望期许般的眼睛被薄软眼皮隔开。阿仁不知为何生出勇气,用力搓揉指腹,轻手按住男人手腕柔软内侧,小幅度晃晃:“那我煮宵夜畀你食?”

  像被他吵到一般,无奈开口:“你会煮乜?”

  “有乜煮乜。”语气无辜。

  阿孝睁开眼睛,静静地、怔忪地看他一会儿。纵使疲惫,仍能辨认这是他弟弟一次鲜见的亲昵。

  叹口气,手背在他小臂推推:“厨房剩咗乜,加热给我就得。”阿仁不明白男人为何连驱赶动作都能做得亲密。不动声色接过他的眼镜,折叠,置放一边。手臂竖起汗毛。擅离职守般兴奋。古怪勇气顷刻生得枝繁叶茂,没有别的什么,他只是他弟弟。衣袖扯下,他去厨房。

  晚上没有多少剩菜,他只找出没喝完的汤,丢牛筋丸和粿条煮热,搅拌。热汤翻腾,奶白泡沫往锅沿漂浮。一半注意力放在客厅动静,他并不太专心。过了会儿阿孝进来,拍拍他后腰,从他肩后看他煮了什么,自顾自拿碗过来盛了半碗,顿住,望他:“唔同我一起吃?”

  无端僵硬。阿仁避开眼睛:“晚上吃过。”

  阿仁想:他和他讲话时总会看他。和别人不会。也许阿孝很在乎他。也许他只是不知何处沾来了习惯。他不知道。他是不是可以把这些写进Report?连同眼药水一起,关于阿孝做错了的事情。最好巨细无遗。他不知道。

  阿孝很无所谓地点下头,多拣了根筷子戳了个牛筋丸塞他手里,便到一边坐下。动作熟稔,亲近,像做过多次。

  阿仁倚着门框看他。挑起一筷子粿条放在瓷勺,吹散清汤白汽,阿孝做什么都看起来认真,连进食步调都规整而又温文。阿仁相反。手中肉丸咬一小口转一下,咬得体无完肤只差一口就好解脱。

  眼角细纹折出柔和弧度,阿孝慢慢地说:“原来屋企留多个人都好体己。”

  阿仁望着他,忽然间毫不在乎他的吃相眼神究竟像些什么。

  

  06

  他终于还是把礼金拿给了阿孝。不是没有想过把信封直接放在他桌面,可阿仁最终没有。也非出于礼节上顾忌,他只是觉得阿孝可能会不高兴——可那又如何呢?陈永仁问自己。

  那日傍晚,书房,即将饭点。如果场面尴尬不可挽回,至少能用吃饭来打断。阿孝接过他信封,掂量,挑眉,很快露出恍然大悟神情。阿仁疑心他其实根本没忘。他很可能记得清清楚楚,如是浮夸表演只是为了掩盖他玩味的期待已久。确有片刻,他哥哥的神情像猫科动物用舌面倒刺舔弄猎物。懒洋洋地,不存恶意,只是天性。

  选用最简单的发声方式。“倪生,礼金。”

  “这阵怎么样?”上半句社交辞令,下半句显出本意,阿孝望住他:“手头很紧?”

  “冇啊。”他垂下眼睛:“都几好。”

  “睇你在自己屋企都只食泡面喔。”

  “唔得闲煮饭而已。”我的泡面起码加埋两个水煮蛋,唔知几体面。年幼的那个腹诽。

  温声细语,语气怀柔。“使唔使派多点月供给你?”

  局促摇头。

  镜片后的眼睛闪烁,像流星银芒,许愿实话:“欠咗高利贷?”

  如芒在背,再次摇头,阿仁避开目光。防御姿态。

  “那就是银行贷款咯?”

  不知过了多久,观察至百无聊赖:几日不见,男孩染回黑发,齐整削平的鬓角看起来扎手。年轻人打扮夸张,喜欢张扬又爱扮靓,项上挂着银链,手指套着银环,新打的耳洞还在泛红肿胀,耳饰就已闪闪发亮。只是目光上移几寸,一对眼睛依旧安静温文。

  阿仁还在丧强手底下做事时阿孝见过他一次,那时他遥遥坐在车里,看他弟弟背心穿得流里流气,表情很不高兴,倚靠在漂亮汽车旁却仍光彩照人,哪里像是偷车,更像在勾女仔。

  阿孝其实觉得他的弟弟做不了这个行当,他没有看场那些古惑仔的戾气,亦缺乏一种油滑的市侩,即使被街头培养出了一定浓度的暴力,眼睛也仍如营养不良孱弱土壤,难以无法培育出那些外露的、无视死活的狠辣。他想过送他去念书,只是又觉得那样就离得太远了。

  就在阿孝以为不会再有回答时,阿仁却点了点头。年轻人抿着嘴,近乎局促地撕着下唇,撕开一点死皮,露出鲜红血肉。猩红舌尖尝到铁锈味,幻觉成了红石榴酸甜,下定头脑发热的决心,他终于开口。

  “妈妈住院那阵,”金苹果滴下甘甜汁液,顽石生出柔软苔藓。他说:“我跟银行借了钱。”

  说完便后悔。

  手敲信封的动作停下,阿孝叠起腿,镜片后眼瞳漆黑,凝视得谨慎。为了让他弟弟多说一些话,他花了很多时间,可得到回应仍礼貌生疏:好,知道了,没有,多谢倪生。所用词句始终短促,展露笑容少有真心。他意识到这是阿仁第一次主动提起他问话以外的事情。

  职业习惯使然,想到另一问题。男人问他:“揾咗亲戚做担保人?”

  母子不受接济,印象中他们也无要好的亲戚。母亲重病那年阿仁才二十出头,孤儿寡母,又不富裕,不会是银行信任的借款人。

  安静一阵。

  “……坤叔。”他舔舔下唇破口,那里已不再流血。他自开口那刻便知道男人会问到这一地步:“我揾咗坤叔做担保。”

  阿孝花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他父亲。他们共同的父亲。他年轻的弟弟自进入房间起就未变过坐姿,肩颈紧绷而僵硬。自我暴露从不是自然或舒服的动作,他像被车灯笼罩住的动物。可他是自己走到灯下的。阿孝并不知道自己做对了什么,才忽然得到了他这种程度的袒露。

  ‘有难处同家里说’,太客套。‘还差几多’,不礼貌。‘要不要帮衬’,显然多余。他知道这里有一颗心,年轻不可触碰的自尊,或许,一份正在试探的信任。或许更多:他交代他的过去。他是怎样长大的。

  “那多年来都几辛苦。”他轻轻说着:“佢嘅仔咁有骨气,陈太要是知道,是唔是会好安慰?”

  阿仁低下眼睛。一缕碎发搭在他的眼皮上。眼睫似蜻蜓薄翼,微不可察颤动。

  阿孝察觉某种冲动重回指尖。

  

  07

  

  行动前一天阿仁出来和黄志诚见面,开的那辆雪佛兰。购物中心地下一层稳稳停放。黄志诚绕他车走一圈,拧眉望汽车内饰,半晌,开口:“你几时还钱畀我?”

  阿仁眨眨眼睛,手插衣袋,看看脚尖,又看看天花:“你唔是讲说不用我还?”

  墨镜底下眼神很严肃:“今非昔比,现在你有部车。还钱。”

  “你从我月供里扣,”年轻人耸肩。无赖:“反正我冇钱。”

  “冇钱你开部车?我都是搭公交来的。”

  “车我从西贡偷来嘅,阿sir。”

  “我都睇阿孝用过。”

  “佢开去边?”

  懒得继续追究,黄志诚把话题转移:“那晚到倪家来的伙计,佢的女半年前入咗医院,被打成植物人。现在佢精神都有少少失常。”

  “边个做嘅?”

  “那晚佢可能是揾你哥哥求公道。”

  “佢又唔是观音菩萨。”

  “你点知?”借他车后视镜照照,黄志诚说:“那些伙房伙计都同佢都差唔多。”   

  “把佢啲拉回差馆盘问下讲过乜咯。”

  “佢啲都冇案底,咁做嘢唔得嘅。”

  “我有案底,让我去翻垃圾桶就得。”

  “……你讲嘢仲愈来愈难听?”

  “我唔想再做卧底啦,sir,”阿仁说:“这单做完你放我走,好唔好?”

  “发乜梦啊?”黄志诚皱眉:“总之明日自己小心,这几日有大人物来港,上头派了保安科的同事做嘢,唔归我管。”

  “乜叫唔归你管?阿sir,佢啲揸枪打死我点算啊?”

  “自己醒定啲啦。”他叹叹气。走前自顾自碎碎念:“杀人放火金腰带……”   

  “喂,你讲乜啊!”

  

  其实阿仁只把车开出来过两次。那日他陪阿孝出去跟人打球,在旁边撑着脸听他轻轻松松跟人聊小孩上学,旧楼房价,汽车引擎——阿孝忽然扭过脸问他:“个部车你是不是唔多中意?”

  还没来得及回答,男人又很快补多一句:“看你都没有开过。”

  “冇啊,”他老老实实答:“揾唔到机会开。”

  “兜风呀,”男人手里剥着个橘子,好有耐心,橘皮在他手里剥得花瓣似的不断。而明亮眼睛仍望住他,目光是好真诚的:“搭女仔逛街,同朋友一起玩,好多机会可以开。”

  他想起看见阿仁那次他靠住的就是辆奶白色汽车,明明只是小车小贼,但车和人都跋扈得莫名其妙,远远看过去又打眼又招摇。

  阿仁低下眼睛,很腼腆地笑下。原因在此不值得讲:烧油。开不起。他还在黄志诚那里欠了钱。想起那天接过钥匙时什么也没说,他于是讲:“……多谢倪生。”

  其实他说话时也是好真诚的,只是阿孝忽然意兴阑珊,剥好的橘子很随便地塞他手里,纸巾擦擦手就起身拿杆,继续跟人打高尔夫,言语里兴致缺缺地聊小孩上学,买金买银,一九九七。而那片完整似花瓣绽开的橘皮掉在草坪,白色丝络一面朝上,像水晶球碎裂纹路。阿仁没捡。但过了一会儿还是捡了起来。

  当晚他把那辆雪佛兰开回家,凌晨两三点钟绕旧集市转两三圈也没找到空闲车位,只好停放路边。睡几个小时后天蒙蒙亮阿仁就爬起来兜圈,想看楼下有没有人腾出空位,他下车买早餐的几分钟赶上巡警换班到岗,白色车身在晨昏雾霭里显眼像新鲜奶油,好声好气跟人吵了一架,还是被抄牌贴上百元罚单。

  一文钱难倒英雄好汉。他整个白天为此凶神恶煞,傍晚直接把车开到倪家,绕了远路还是被其他头马看到,大家看他开新车,马上就要他请客,一言一语,有来有回,讲得就差打电话到红宝石餐厅订位。直到阿孝从楼上下来,他噤声跟上,闹剧才算收场。


Notes:

新年好。浑水摸鱼更一章,这篇文没有剧情,只想写点CP贴贴,甜甜糖水。其实写的时候脑补的是Tony Leung的脸,描写因而更往他身上贴近。

真实发生的剧情:

  1. 看家护院小仁分离焦虑到闹别扭。哥哥回来进行一个贴,小宝马上一百倍倒贴。
  2. 哥哥送礼苦追无口小仁:欸,不喜欢吗,为什么呀,怎么还是这么不熟。而小仁已经喜欢哥喜欢到哥笑笑他就晕得不行了,不张嘴是怕讲出胡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