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alifornia Dreaming 加利福尼亚之梦

“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出去,”阿仁讲,他已好久没有和人约会,心跳声响得都要掩盖掉他讲话的声音:“看电影,音乐会,或者只是喝一杯咖啡。”

绝妙的搜身梗来自于我的友友小明,谢谢她的天才。


  这阵夜里倪生常来找他。

  进他屋里,喝点茶水,替他把泡面剩汤倒掉,环视一圈讲这里有点闷:“绿萝好养啊,不用花心思的。”接着贴过来跟他接吻。

  最初这么做时阿仁很抗拒,扭开脸或后退,可他晓得的,他怎么走得脱?阿孝就过来贴着他,亲亲他脸颊,摸摸他背脊,舌尖要碰舌尖时却在分寸间停下:“真是唔中意我?”阿仁就退无可退。

  白天阿孝仍是倪生,阿仁仍是阿仁。书房说事时礼貌拘谨:有事想请你去收尾。可不可以替我去看一看。明天货要入仓了,想拜托你去跟一下。阿仁只能答:好。嗯。我知道了。无论如何乖顺,末尾仍要听他轻轻叹息一声:没有你的话我肯定顾不过来。而陈永仁无计可施。

  做大佬做得这样道貌岸然。阿仁想。阿孝就如此趴在他床上,手伸过来要勾他没穿好的裤腰,力气不大,被他一下拂去。他想起阿孝做大佬前也只是商学院学生,每日做案头工作,手没有拿过比书更重的东西,眼镜架在鼻梁上,要是被人打碎,恐怕容易弄伤眼睛。

  “去边啊?”阿孝叫住他。

  口干。“饮茶。”他给阿孝用嘴弄完,嘴巴里又腥又黏不舒服。是他主动来做这事,不然总要很久。他常觉得这是他同阿孝最似兄弟的时刻,阿孝的手会碰他的头发,慢慢顺着抚下来,那样温情。

  他把漱完口的水吐给窗边绿萝,毫不在乎是否显得恶心。阿孝在他身后面笑一下,身也不愿起,伸长手来捞他,只有三级片的女鬼才这样缠绵,情意稠得化都化不开。阿孝又吻他。

  “我白天仲要做嘢啊。”他讲。

  “噢。”于是便也无进一步动作,阿孝讲:“你的床单要换的呀。”

  我没换吗?阿仁想。我明明每次都有换。他这边楼住得密,衣服都晒不开,每次都要晾到顶楼,返工回来经常会忘记,于是晒了一天又一天,雨淋湿了又给晒干,可能铺到床上有奇怪味道。他没空去买新的。

  他觉得阿孝事多,但又咽下。他没有和阿孝驳嘴的能力。不中意就不好瞓啦。阿仁想。阿孝像会读心似的,在他耳朵后面吻他:“你的耳钉呢?”

  “不戴啦。”阿仁躲开。

  阿孝和他做爱时很少谈公事,和他谈公事时又好似他们从来没有睡过。做兄弟做到床上来,阿仁都不晓得怎么跟自己解释这事。但他哪个场合都喊他哥哥叫倪生,倒也不会出错。他只需将他工作做好。

  但阿孝令他的工作也做得很难。黑漆漆的眼睛在镜片后面望住他,如监视器一样令他坐立难安。他不受控制地想里面那身衣服有没有穿反,性交后的气息是否残留,窃听器藏得妥不妥当。陈永仁一遍又一遍地拆开手枪检查里面的弹簧,才能抑制住去嗅自己衣领的本能。他的肥皂因此用得格外快。

  “洗衣机坏咗?”洗手间伸出一只手,薄薄一片的肥皂夹在手指间,连光都可以透过来。

  “坏好久啦。”阿仁敷衍。这夜阿孝又来,似监工一样对他出租屋指指点点,之后又吻他,到他颈边轻轻嗅,指出:“我上次来都还闻到洗衣粉味道。”坏了至多半星期。

  他如何嗅得出肥皂与洗衣粉差别?阿仁没有继续想。做爱次数多了,阿仁也变得娴熟,手一翻就把裤子脱掉,大腿伸过来把人一夹,大方得不得了。但阿孝只同他慢慢地磨,黏黏地吻,两具性器握在阿孝手心,温吞地操着虎口薄薄一片皮肉。

  到底搞不搞啊,大佬?阿仁想。

  “新床单也要洗的嘛。”阿孝讲。

  阿仁发出疑问音调。手下一瞬被阿孝牵住,食指贴住食指,顺着床单平直崭新的折缝上移:“你都没有洗。”

  阿仁明白了。“噢。”爱干净。他翻个白眼。

  之后不知是谁的动作,最终他和阿孝扣住手,五指都是紧紧贴住,两只手都很热。这份工作令他没有恋爱好谈,也没有妹仔可追。他很久没有跟谁拖住手。阿仁迷迷糊糊想到多年前的女友,也会这样到他出租屋里来,两个人一起吃宵夜,冻得牙倒的冰啤酒,锡纸包住的油炸物。也是这样子的夜晚。

  疑似探破他心思,阿孝来吻他脸颊,生气时会抿紧的薄薄嘴唇,亲起人来也和女仔一样柔软。阿仁搂住他哥哥,动作生涩得好像零件没上油,身体被撞得又麻又兴奋,他头晕晕的,到动作间歇,阿仁问出口:“你等下想不想吃宵夜。”

  他被自己吓了一跳。阿孝也是。

  他后悔得很快,没等阿孝作回答就吻上去,仿佛要将他所有字词都吞掉。事实上他也就这样做到了,阿孝没有说任何话。等到做完这事之后阿仁还心有戚戚,阿孝又是那样,女鬼一样无骨地趴在他枕头上,被单盖住一半的腰背,亮亮的眼睛望住他动作,看着他穿衣,倒茶,喝水。陈永仁背对着他,冷酷得头也不回。

  他绝不会给他买宵夜,也无可能煮面给他。这个点钟楼下大概只剩保温到发软的薯条,他没有办法和倪永孝一起吃这些东西。阿仁在出租屋里走来走去,进进出出,一刻不停。一下端着植物去洗手间浇水,一下拆开新厕纸到里面补上,无事可做到把碗一个个叠好消毒。阿孝的目光烫着他。

  又一次进到厨房里,阿仁意识到他已然避无可避,只好从冰箱里拿出只苹果削了切片端去给他。他弄得很慢,等阿孝伸手去拿时有些都已氧化成浅浅褐色。阿仁没有讲话,站在床边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阿孝也没有讲话,只是静静吃完。

  阿仁有些惊慌,担心这一夜以此结尾,于是爬上床去含住阿孝还有苹果甜味的手指,坐在他哥哥腰上蹭几下就把他性器往身体内吞。着急忙慌得像头一次跟人一夜情的男生,很怕性交出爱情的样子。

  “就一只苹果,”他哥哥笑笑:“这么小气。”

  阿仁眼又发晕,止不住痉挛,把腹部吸成薄薄一片,显出好看肌肉线条。阿孝被他夹得又爽又疼,眯着眼睛睫毛又乱动,看得阿仁心痒痒,俯下身像狗一样去舔他哥哥的舌头,阿孝伸出一点来,他就去吸着含进。很黏的吻,呼吸吐气,把两人相距的小小空间喘得又湿又热。

  无论夜里做成怎样,等到白天倪永孝照样不见。阿仁一个人收拾乱七八糟的床单,又拆开洗衣机看里面发了霉的部件,他不晓得自己为何要做这事。修了半天把新床单拆了丢进去,冲出整桶的泡泡水,就是不会下水。

  阿仁望住泡泡发呆,觉得整件事情越来越奇怪,没有思考很多,就被阿孝一个电话叫走。

  傍晚阿孝跟人去谈生意,地点约在冷气开得过重的夜总会,对方摆谱迟迟不来,阿仁守门守得心烦意乱,叫人从车里拿那件针织外套过来。阿孝接过时眨下眼睛,笑得好像未有收过这么好的礼物。阿仁又晕。

  等到来谈生意的人终于进门,阿仁例行公事搜身,把人搡来搡去,阿孝同他对视一眼,低下头装没有看到,眼尾盈盈笑意像在秘而不宣某种情意。事情谈了半个钟头,阿孝起身去外面接电话,阿仁用背抵住门斜斜站住,等他回来。琛哥进来时他还有一半心神放在门外,心不在焉用鞋碾灭烟头。

  他哥哥在外面谈了好久,他不记得阿孝有和谁讲过这么久的电话。换两遍站姿,阿孝总算回来,侧身经过他时忽然停住,垂下眼睛,夜总会昏暗灯光虚虚打在脸上,那样长而分明的睫毛在眼下投出阴影,阿仁也跟他一起定住。

  “不用搜身吗?”阿孝问着。

  脑中发出巨大建筑轰然倒塌的声音,尘灰四起,阿仁不晓得自己是怎么伸出手去,在阿孝衣服上虚按几下就飞快缩回。他猜想自己面色一定很不堪。

  阿孝很配合地抬手:“是不是要仔细一点才好?”

  耳根到脖子热成一片,阿仁把手伸进他外套里,手指按住他腰腹,又碰碰他后背,心跳得大脑一片茫然。陈永仁未曾生出过这样的胆色,堂而皇之地把哥哥偷来拥抱。

  可能是觉得他可怜,阿孝没有再说别的话逗他,只是礼貌地点下头,那样公事公办的气派。腿缩回一点,阿仁硬了。

  晚上一个人躺在床上,心仍跳动得剧烈。阿仁爬起来喝冷水,翻找好久不吃的安眠药,吞掉两颗仍精神亢奋,冲去洗手间把洗衣机大卸八块,几条新床单一遍遍过水拧干,爬到顶楼晾起晒月光。晚风吹过来,心中还是很热,又渺小又巨大的感受撑满他,无缘无故的,忽生很多苦恼。

  大概是这天实在熬得太晚,白天去见心儿医生时他一下就睡进梦里。梦境中也是一样舒服的沙发,阿孝坐在那里,头一点一点的,眼镜搭在大腿上,阿仁又想:完啦,连做梦都梦到他。蹑手蹑脚过去帮他把眼镜放好,又在旁边静静地等,本来好规矩的,不知怎么起念望了一眼他哥哥薄薄嘴唇,原本静谧的心便火烧火燎起来。

  我要约他出来。纷乱的苦恼在这时尘埃落定,阿仁想:我要跟他讲清楚。

  这念头叫他一下从睡塌上醒来,倒还记得要跟心儿医生汇报情况:“你觉得他会不会答应?”这样问着,心其实早就飞到门外。

  他到电器店选好新洗衣机,再三确认今天可以送到,又脚步飞快地到熟识的音像店把要用的录像带剪切好,还拿了好几张新的碟。有日阿孝在他柜子里翻找,翻找一会儿又作罢,百无聊赖躺回床上看天花板,明明一句话也没有说,但阿仁就是晓得他对他的碟都不感兴趣——但是又不讲。

  阿孝比他交往过的所有女仔都麻烦。看起来脾气好得什么都不嫌,其实心里面比谁都要讲究。阿仁回到后把出租屋打扫一遍,薄薄肥皂丢进垃圾桶里,牙刷都换成崭新。

  等他装好洗衣机时,阿孝刚好来到。他歪着头打量一眼新洗衣机,又看一眼新肥皂,新牙刷,窗户擦得光可鉴人,连耳钉都戴回亮闪闪的款式。一切都是新的。

  阿仁站起身来看他,面红耳赤,心如鼓擂。向来只会温驯躲开他哥哥的眼睛勇敢地望住阿孝。

  “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出去,”阿仁讲,他已好久没有和人约会,心跳声响得都要掩盖掉他讲话的声音:“看电影,音乐会,或者只是喝一杯咖啡。”

  “其实这时我应当走了。”阿孝讲出莫名其妙的话。但连音响里放出的歌都是新的,他有些苦恼地拧着眉毛。过好久,他神情总算舒展下来,说:“但我想待得再久一点。”

  整个夜晚无论阿仁走到哪里,倪永孝都陪着他,温温柔柔跟他讲话。阿孝越是陪着他,他越是心动得不晓得该怎么走路,最后同手同脚地走出了好远,他才猛地停下来:“倪生——”

  张开口后却不知应该接下什么,他好像一个忘词的演员,而阿孝却是很体贴的搭档,眼睛望住他,很含情地讲:“好啦,我知你要讲什么的。”阿仁被他看着,一下头脑缺氧充血得眼花晕眩,好像第一次恋爱那样心热急切,不去吻他便会很难过。

  阿孝很体恤地偏过头给他亲,张开唇齿让他伸舌进来,吻得嘴唇都湿漉漉的,很不体面。阿仁先停下来,眼眶都热热的,他抿抿嘴唇,很不好意思地看着阿孝,移开话题:“……你还有没有哪里想去?”

  于是阿孝才在这晚上第一次看腕表:“你明日不是还要做嘢?再逛下去,唔使瞓啦。”

  “喔。”阿仁想起来。

  他抬起眼,犹豫,迟疑,最终没有问。

  但阿孝怎么会不晓得呢?他很温柔地讲:“我当然会陪你去啦,傻仔。”

  “但你自己还是要小心。”阿孝自然地牵起他的手,阿仁心中的不安与忐忑又被一种心动打得乱七八糟。

  在天桥上站定,阿仁想起来自己正被通缉,他很苦恼地讲:“我好像不能够回自己屋企。”

  阿孝只是点点头:“没有关系。”便不讲话了,只是静静地看着阿仁,面上全然一副‘那接下来我跟你去哪里呢?’的温顺模样。

  阿仁有些窘迫:“贵一点的酒店也不能去。”

  “那住便宜一点的呢?”阿孝有些忧虑地问:“睡在桥洞会很冷。”

  阿仁脸红了,他有些急切地辩道:“我不会带你睡桥洞啦。”

  阿孝一双眼睛在镜片后弯一弯,他亦是第一次交往这样年轻的男友,语气迁就地安慰:“那我就放心啦。”

  好在附近有很多不查证件的小旅馆还可以容人,他们挤在单人床上都伸不开腿,好似做些什么也不那么方便,阿孝侧身睡着,阿仁睡不着,想了一会儿,大着胆子又亲亲阿孝的嘴唇,于是阿孝睁开眼睛望他。

  阿仁被他看得语塞,干巴巴地没话找话:“这家店的床单都没洗干净。”

  阿孝从鼻腔中哼出一点笑声,揽过他在背后轻轻地拍着:“瞓啦。”

  阿仁从未有过如此安宁的睡眠,一切关乎于明日的忐忑,恐惧,好似消解在了哥哥轻柔的手掌中。

  在那座电梯里,当那样凌厉的子弹向他额前驶来,阿仁又想起了哥哥。

  他真的没有痛觉,只是很冷。

  意识最冷最寂寞的时候,哥哥又牵住了他的手,如他所承诺的那样:“唔使惊喔,我会陪住你。”


2023/3/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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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切实在令我心动得讲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