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心乐园 Burning Paradise
本篇是两孝一仁。沿用《黄金年代》中小派老师的纹身设定。20s的我哥来到1997年,与未来的自己和小仁相遇。
01
他在盥洗台前看自己。面前的这张脸年轻。
香港人很少会用这种镜柜。阿孝第一次用这种柜子是在大学,起初他以为只是普通镜面,拉开镜门后才觉察别有洞天。柜体很薄,塞不下什么东西,他在背后发现两包放到潮软的香烟,深色粉底,不知哪届学生遗留下来的阿米替林。那时他很惊讶,像童年第一次在书柜背后发现密室,知晓第一页的侦探也即真凶。秘密的揭示从来简洁,目不可及之处近在咫尺。
他拉开柜门。这道秘密的背后很空,显然那人不需要在这藏匿香烟,也不需要在洗漱后吞抑郁药,镜面背后放着用途不明的创可贴,用掉一半的保险套。所以多年以后的他也会在盥洗台边操自己的弟弟吗?阿孝想。
人很少会对镜中的自己感到年轻。因为当下只会后看,人所拥有的一切经验都在已逝的轴向,在时间恒定的流速面前,是连命运都要低一低头的。而一切尚未发生的,都在现如今这个时空发生。1997年。新闻反复提及的年份,那场历史庞大的洪流,猝然涌到面前。阿孝觉得困惑,可这个时态之下,出错的似乎并非时间,而是他。
他搞不清楚自己怎么会到这里,总觉得上一秒钟才下出租,莫名其妙在岔口迷路,接着柏油路上听到水声,似是枝头果实掉进海里,蓝白路牌指向万千道路。眩晕。面前水波纹般,他看不太清楚。
接着,一个人向他走来,讲:“在找路吗?”那声音他很熟。
阿孝抬头去望:那人穿件皮衣,面孔清俊,有种正当年华的意气,目光却是震惊而又紧张。凝目细辨。这人眼尾弧度温柔,泪睫根根分明,总带点水意的眼睛,一种再怎样都没法变坏的软意。
他没见过第二个人有这样一对眼:“永仁吗?”
1984年的春天,阿孝在寝室里睡漫长午觉,梦里被人推醒去楼下接电话。姐姐问他生活是否还好,又话她婚礼定在五月,如果他有空可以回来。
虽然日期还远。阿孝想,但总不能再穿从香港带回来的那些。那一下午他就赶快跑出学校去订西装,还奢侈做对皮鞋,很庄重贵气的色调。这边工期漫长,但总算在回香港前都拿到。尔后又去打听了哪里工艺最好,他订一副胸针,火镀飞金海棠,到手后他很喜欢,临行前珍惜地埋进衣箱最柔软处,心心念念要带回去送给家姐。
可一眨眼间,现今身边哪有什么衣箱。阿仁和他呆呆看向脚边,蓝白牛仔裤耷到地面,鞋带卸开一点,球鞋刷得雪白。可是,什么西装,什么海棠。那只衣箱的位置,空落落一片。没有了。
阿仁看面前这个他好年轻的哥哥。这人秉性里那种果决还未有锋芒,好似调性还天生比别人要慢一些,脸上不太在乎,有些无所谓似的随遇而安,方才听他讲自己到了1997年时还没什么反应,结果忽然发现自己花足两个月置办的东西竟凭空蒸发,脸上才开始十足无措。
他年轻了十多岁的哥哥,看看空无一物的手心,又抬头看看他,看看四周,神情一下子好茫然,好震惊。视线没有落点,脑中好多轻重缓急一齐涌来,阿孝眨眨眼睛,喃喃讲:“刚才还在的。”声音很低,好失落似的。
阿仁打从心底一下涌起好多柔软,什么也没想就把人捡了回去。傻强前阵与他说起宇宙的念念不忘相对理论,关于人类思维如何影响星际碰撞,以令物体有效转移时空。这事他与阿仁是信誓旦旦担保:“是从书中读到,不会有错。”直至回到家里,看着两个阿孝活生生地面对着面,阿仁不得不再一次为他那好朋友的大智慧所折服。
自回归宴那夜阿孝和他讲后,一个仍处读书时年的年轻形象就总萦绕他的神思。是那个人的少年时,比枇杷还要金黄的世代,他是讲完了就睡了,可阿仁想到此生都无所交集,恐怕到死也会含冤。
阿仁反复惦念,魂不守舍,而或许人类思维真的影响到什么东西碰撞,就真的叫他捡回一个阿孝。这阵都十月尾声,他走在街上,当头被只果子砸中,一只天外来物般的枇杷。
他捡起来,抬头去看,那道路尽头站着个亦如天外来物般的男生,他年轻的哥哥:才二十三岁,莫名其妙在1997年的香港街头迷路,正望着路牌失神。这年的他仍带点身量才抽条完全的年轻,肩宽腰窄,牛仔裤在阳光下蓝得发白,脸上架副无框眼镜,现在已不太常见的款式,但很显斯文贵气。打量人时偏过脑袋,目光是动物似的直接。整个人干净漂亮得他看一眼就要疯掉。
而十三年后,他看人其实还是这个样子。年长些的那个阿孝看面前男生,他直勾勾去打量,打量得仔细又困惑:这副总是藏起很多事的面孔,真的因为丢了衣箱而好失落。
阿孝眨下眼睛,他天性就不是那种爱回头看的人,对自己的历史时常葆有一种冷酷,因而他真的记不起来,也无法想象:难道二十三岁的那年,他生命里最要紧之事,真的只有为家姐准备结婚礼物那样简单吗?
可是。那飞金走线的首饰,似火中烧的海棠,又是真的美丽,他也是真的记得。要是丢了,那好可惜。
见到另一个自己,听上去像童话里才有的奇遇。阿孝有些混乱,但人格底色里他以为已抛却的随意却暗中作祟,一时竟觉事已至此,先这样吧。阿孝想了一想,拿笔在名片背面抄低他还记得的金工地址,叫阿仁带他去找:“怎么样也先再做一个回来。”
那小一点的男生还在走神。毕竟是自己的事,他找出钱夹拿给阿仁,语调里还带些漫不经心的,就叫阿仁带新朋友出去玩。很随便就把两人像小猫小狗一样打发掉了。
走出家门,外面大片大片的绿意,香港的十月,除了绿色更深,其他似乎也和五月没有差别。他年轻些的哥哥呢,望着成片的绿色,神色是罕有的失落。于是阿仁这时忽然有了要照顾他的使命感,毕竟这个人就算再怎么倪永孝,满打满算了,这会儿也小他七八岁呢。
他放软声音去安慰他:“先去帮你做好胸针,到时候再想怎么送你回去。你不要担心,总是有办法的。”
这个阿孝,闷闷不乐地嗯一声。情绪很简单,好容易看懂。过几秒钟,他抬眼去看阿仁,语调很轻,有种叫人心碎的无措:“可下礼拜就办婚礼。”
他心知阿仁也没解决办法,可这刻,他除了讲给阿仁听以外,好像也没其他能做。
阿仁安慰他讲说不定其实明天一觉醒来就已回去,而年轻人凭直觉冲他摇头。这个人真是不管哪个年纪,都不是很好哄的。阿仁想。而阿孝又讲,他没有事,不用担心他。很礼貌的。
莫名其妙掉到另个世界,是谁都会郁闷一下的。阿仁就又问:“那是什么样的胸针呢,你还有没有印象?”
阿孝点下头。他摸下口袋,里面一张他取胸针前从金工那里拿回的图样,不算精细,但是自己画的。阿仁看了,先哄他讲画得很好,又讲一定能做出一模一样的,可以说是使出浑身解数要哄这人相信他的乐观。
而年轻人仍是兴致缺缺,只埋头走路。毕竟做出一样的又怎么样呢?弄丢就是弄丢。做回一个再像的,也不是他最初拿到时欣悦心仪的那枚了。
阿仁看他神色黯然,这人心中想的念头,其实他也明白。于是终于无法再安慰,内心好似自己也丢了珍爱之物似的苦闷,两人竟是没讲话地走了一路。到了街上,途径小店,他拽住阿孝,轻声讲:“你想不想喝糖水?”
阿孝跟他坐下。他点杨枝甘露,阿仁点红豆双皮奶,奶白表面完整,是撑得起一只瓷勺的质地。这现而今已大他许多的弟弟,正小心地看他表情,碗推过来一点,要请他吃第一口。
他弯下嘴唇,很礼貌讲谢谢,没有客气地舀一勺。十三年过去,香港这地头似有很大不同,但红豆双皮奶还和他去念书那年是同样味道。阿仁看这个闷头失落一路的漂亮男生,总算愿意笑一下,也分一口芒果给他,抬起头去看四周。
很热闹的街头,繁华嘈杂街市,很多他离家那年也没见过的景色。阿孝神情明快起来,一勺勺糖水喝到快见底,忽然想起什么,他冲阿仁笑:“你还记不记得,之前我有请你喝过糖水……在你小时候。”
阿仁被他笑得晃下神,连意识都慢半拍。一颗心就好像只正化掉的雪糕一般,滴滴答答不住地淌下甜水,阿仁后知后觉想:原来那回忆不是虚假。他想啊想,朦胧中似乎是有段记忆里,他正在教室上课,可分明还未放课,他就带上书包走了出去。
他问:“那时你为什么会带我出来?”
而对他时间旅行者的哥哥而言,这段记忆不算久远。他神情温柔地帮他回忆:“为了和你道别。”
阿仁的心怦然重跳一下。他的记忆终于回到多年前的一天,那人西服外套里是件很白的衬衣,真的就像他的哥哥一样,在教室门口接他,要他省掉大半天课不上,还帮他拎书包。
“可你到底怎样帮我请的假?”阿仁仍没有想明白,那天不是假期,这人又没到能扮家长的年纪。
“我和你的老师讲,我们家信教。”阿仁呆掉,阿孝慢条斯理继续讲:“我说那天是耶稣受难日,我要带你去做礼拜。”
那天他提前拍完毕业照回来,正穿一身制服,领带也很规整,看起来很高贵漂亮,而他这个人,讲出来的话又从来很虔诚和可信,最后优柔地笑一笑,嘴里不管冒出来什么事情都很有说服力。于是他那实际也没太多经验的中学老师,立即不疑有他,就让阿孝很轻松地把还在上课的那小孩偷走了。
阿仁万没有想过自己是这样卷身进一桩大劫案,一时之间很不可置信地拧眉,思索:“那,难不成不用和我家里人打电话?”
“打什么电话?”他年轻的哥哥笑得是云淡风轻:“我向教室里一挥手,你就跟我出来了。有谁看不出来我就是你家里人?”
阿仁低头哑然一阵,这事他全没印象。
那年轻老师确实也是一看:两人是一高一矮,小孩肩刚到他胸口,但贴在一起,眼睛里是九成像的温和明亮。这要不是家里人,还有什么是家里人?再退一万步讲,这样礼貌体面的年轻男生,口袋里都会随身揣手帕的,怎么可能会骗人?于是一拍脑袋,就让阿仁跟他走了。
那天阿孝偷他出来喝糖水,喝完又带他去看喷泉,而阿仁那天不知怎么,似乎也忘掉一些他们之间的龃龉,好平和地跟他过了一整天。阿孝本来计划带他去游乐园玩,但发现这小孩念中学以后变得更酷,人稍微多一点的娱乐设施都不肯靠近,也不会说想要什么,还不太爱笑。总之很难讨好。而他那时性格也不是很好,不怎么会和小孩相处,就只好给阿仁买了支冰淇淋,两个人坐在公园秋千上看别人玩。
阿仁跟着他的回忆,想着一大一小两个小孩:不太熟悉,都很内向,但硬是凑到一起。他脑海里的画面一时之间变得超级的傻,那十几岁的事情,简直像上辈子一样,根本没听说过。而阿孝还在继续讲,眉尾扬起一点,很开心的样子。说到他们俩在公园呆了很久,还买面包喂了鸟,之后有个卖气球的人过来了,他就决定给阿仁买只气球。
可是。阿孝讲着,忽然停住,眉毛也拧起一点。记忆一时有些卡壳,因为他想起:可是那时阿仁已经上中学了。
他一时有些搞不懂这记忆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一点线索和注脚都没有:那明明很酷的一个男生,不太亲人,也不怎么喜欢他,还已经是念中学的年纪,那时到底是怎么容忍了他在他手腕上绑只气球?
那纯白的棉线,似乎也随着这疑问,重新系回了阿仁的手腕。他有些不自在地扭开脸,捏着瓷勺把红豆拨到一边,岔开话问:“……之后呢?”
之后天色稍暗一些,他带阿仁去吃饭,这小孩只扫了一眼麦当劳赠品玩具的橱窗,阿孝便歪过头问他想要哪个,走进去点了两份儿童套餐,他很轻柔地把两个玩具都放到弟弟的托盘,似乎希望他拥有世上所有最好的东西还不够,每个都还至少应有两份。
空气里满是炸物的香气。笑容,喜悦。那显然是这世界上最快乐的地方,到处都流溢着芒果汁似的,目光所及之处都漆满亮黄。哥哥很仔细地帮他挽起袖子,为他挤好番茄酱,还帮他拿走了他不爱吃的苹果片,一片一片,很轻盈地全部吃掉。他简直做了那一方世界里,所有他能为阿仁做好的事情。
阿仁那时不太爱讲话,但哥哥问他一些学校的事,他就也会露出一些柔和的微笑,短短地答上那么一句。他们就好像寻常兄弟那样对坐着,之间的对白还没有吸可乐的声音大,可手腕上的那根棉线将阿仁的心轻轻牵引而上,令他感到了几近悬空的幸福。
接着,那个瞬间到来。
没有先兆,未有预示,或许仅仅起因于他天性里不可驱散的悲伤,又或那本就是一个命定了物极必反、童年早衰的时刻。脸上甚至还挂着些笑呢,一个念头击中阿仁,他忽然开口问他:“你是不是要走?”
时间若能静止在问出口前的那瞬多好。阿仁全都想起来了。
于是阿孝总算讲出了他那拖延了一整天,也未有勇气向弟弟说出的道别。他讲他要出国念书:过几天就要走了。后天。其实也没有很远。假期肯定会回来。我会回来找你的。我到时再带你出来玩好吗?当然是真的。怎么会呢?我全部家人都在香港,怎么可能一去不回?
“……以后我给你写信好吗?”他最后说。他已经没有办法了。
幸福溃散之后,阿仁很快就将这事忘掉。他那尚孱弱的自我,并不足以处理那些来源不明的憎恶与想念。而彼时的阿孝还不清楚,他的弟弟阿仁,在对待悲伤上有一种世上无人可比的天赋,那便是可以眼也不眨就将这一切抛之脑后。
他再后来见到对方,已经是几个夏天以后。
阿仁拿出钱包翻了几下,才发现是阿孝先前塞给他的钱夹。里面现金面额很大,纸钞排列规整。他之前没碰过那人的钱包,翻动了下才觉得古怪:没有证件,但有张名片。照片位是那日洗出来的合照,书房拍的,只有家人。他忽然意识到男人将这事划在他的私事范畴,但又随便,就像打发小孩出去买烟一样轻浮。
他抽了零钱付账。而年轻点的那个看他手里钱夹,向阿仁问出他对1997年的第一个问题:“后来我们关系好吗?”
“一般。”阿仁答得敷衍。
他哥哥歪过头问:“那就是不好?”
阿仁想了一下,他为他挡过一枚子弹,给他煮过宵夜,去酒会把他手里的酒偷偷换成过水,还和他总睡一张床。他不知道这样算不算很好。但他也总在背地里偷偷害他,也总是在生他的气,心里话十句有八句都在说他的坏话。阿仁自己又知道这样肯定算是很不好。所以他自己也搞不明白。
只是他转念又想:这个小孩这样问他,恐怕心里还有着那些兄友弟恭的期待。而阿仁总是乐意满足他的,他于是讲:“其实蛮好的……你做大佬时对马仔很好。”讲好听话总没有错。
“我知道你考了警校。”那人却没有被他哄住,声音放得很轻,又问:“你怎样回到倪家?”
阿仁不知怎样回答这问题。方从口袋里摸出烟来咬上,才想起这人还小,于是问他:“你抽不抽烟?”
他年轻的哥哥摇下头。
“不会吗?”
“不喜欢。”
阿仁忽然觉得他好玩,他从前原来是这样的人吗?他从没有听过那个阿孝讲喜欢或不喜欢什么。他把烟收回去:“那你都喜欢什么?”
阿孝好似是洞悉了这人的念头,很轻巧地把问题推回去:“后来的我都喜欢什么?”
做了那么多年古惑仔,他没可能掉一个小孩的陷阱。阿仁很老成地讲:“不妄议大佬是我们这行行规。”
阿孝立即觉得没意思了,扭开脸不看他,过了会儿嘴上又闲不住,很冷不丁地妄议了一句:“我猜他喜欢马仔长得漂亮。”阿仁听见,猛地笑了一声。
阿仁带着他循着名片上的地址在弥敦道找了一阵那家金工,但没有找到,而年轻些的男孩好像已经不太在意,看什么都很新奇,干脆当逛街。阿仁带他走街窜巷,也当是放假。这人看起来斯文,但玩性很大,没有后来的半点克制,有什么没见过的东西都要停下来看一看。
后半天里,金工的事早就忘到九霄云外,阿仁带他去买衣服,这男孩要比那人瘦一些,肌肉线条不算精实,但很流畅漂亮,像会将人慢慢撕吞入腹的年轻云豹,要试衣服就很随便地在店内脱掉上衣,不惮于叫人看见的坦然,还没有后来那人做什么事都要矜持显贵的气性。
阿仁的目光在他腰上不着痕迹滑一圈。不晓得为什么八十年代那阵年轻小孩都爱穿腰很低的裤子,水墨色的蛇尾在年轻人耻骨上方露出一些,蛇鳞颜色要比现在深许多,很新鲜,好似毒液才渗下去,还未占领他全部血肉。而那张脸从衣领里冒出来,一对眼睛睁大了去看他,好似对什么东西控诉无门似的无辜。
阿仁和他对视一秒,移开眼睛。这小孩两天前甚至还在学校里苦战毕业论文。阿仁想。就是小孩。他舔下嘴唇,又想摸烟。
而手提在衣袋响起,他接起来:“倪生。”
倪永孝这阵好忙,电话少有,也不太带他出门。阿仁奇怪他怎样百忙之中抽得出时间检查他这小孩带得怎样,但还是老实和他讲金工没找到。对面那人嗯一声,电话来就是和他讲人家搬了门面,又给他报新地址。可讲完还是没挂,好似电话线已经被他勾在了指尖不许断似的,那人声音有些软,问他:“今天都去哪里玩了?”
阿仁低头看一眼脚边购物袋七八个:“到尖东走了下,给他买了衣服。”他一时不好判断这人是随口问问还是突然来劲了。
“嗯,都买什么?”语气还在平淡的范畴。
“衬衣。”好几件。阿仁干巴巴地汇报:“还买身睡衣。”一件外套还加条皮带。那男生见他讲电话,便是腿斜着迈开一点,靠在边上等他。这人是才二十三四,但整个人已经长开,远看过去:英俊。不羁。整个世界都在他的脚下的锐意。和他三十六岁那个相比起来,像块锋芒毕露的原石。他很难不买下每一件他穿起来漂亮的衣服。
对面听起来是心情不错,气音从听筒那端传过来,好似天外的人一样:“那玩得开不开心?”
阿仁判断倪永孝就是来劲了,很麻烦,不被他逗到满意这电话挂不了。他嗯一声:“就随便逛下。”
那人又没讲话,等着他继续说似的。电流音微弱传来,阿仁忽然叫一种近似于被女友查岗般的心情挟持,明明自觉问心无愧,却也有些恼了,便硬着头皮交代下去:“还喝了糖水。吃了鸡蛋仔。”
他今天想着很近,就没开车出来,那个年轻点的看起来也不讲究,两个人就沿街把零食当晚饭吃,从钵仔糕一路吃到了碗仔翅。那小孩一年多没回香港,吃什么都很高兴,结果手重不慎往牛杂里放多了辣椒酱,吃两口还严重猫舌吃不下,阿仁只好拿自己的鱼丸跟他换,吃得泪眼汪汪又去买冻豆奶。倪永孝在对面不时嗯一声,好像真的对他今天吃了什么玩了什么很感兴趣。
阿仁自认是一五一十全招,最后想起什么,又摸出那只钱夹看一眼,很老实地跟阿孝讲:今天用掉你一半的钱。
那份语气太乖。对面因此笑了一下,气息比梦还柔软:“玩得开心就好。”他好似听弟弟出去春游玩了什么的家长一样,语气宽和又温柔,讲天很晚了:“早点回来。”
电话挂断以前,阿仁扫一眼窗外,看见一辆铁皮小贩车马上就要走过拐角,隔层玻璃都能想象香气。他想起那人也就吃点甜,于是话脱出口:“你要不要吃炒板栗?”眼睛跟着那辆车慢慢地走。现在跑出去还追得上。他想。
而对面顿一下,讲:好啊。阿仁半边耳朵麻掉。等反应过来时侯,手都推门出去。
02
阿孝被重物坠地的声音吵醒。凝神想了几秒钟,才想到已经不在学校。隔壁那间是阿仁睡的,据他自己讲,他隔三岔五才回来睡一下,平时都回自己家。那人话里话外把自己家和倪家分得很清,但好像并不能把他大佬和电话里那个倪先生区分。他听了一阵,又是玻璃制品滚落地毯的声音,在这样深的夜里,一道很重的闷响。
他到阿仁门前侧耳,哭声很微弱。他想敲门,又被一阵碰撞的肉响止住。他意识到什么。
那人整个晚上都和他一起。他帮他剪掉衣服上的吊牌,找毛巾和水杯,还很幼稚地问他喜欢什么颜色,然后亲力亲为到帮他拆了一支新的牙刷,安置在了盥洗台边的牙刷架上,和同排的另外两支挂在一起。那时他说:这边没有其他人在。阿孝想:他没有带其他人回来。
走廊的灯好暗,金属的门把上很模糊地映照出他的影子。里面的叫声几乎从欢愉抵达苦痛,很软,浪荡,隔一重门,阿孝辨不出是谁。是阿仁吗?还是其他人。那会是谁呢?楼下的其他保镖,还是夜里爬窗幽会的秘密情人。
他不可抑制地想起他的弟弟,不是里面那个,是更小的那个。去年夏天,他回香港时和他见过:穿一身学警的制服,肩背笔挺,面孔年轻又骄傲,好似这世上没有他办不到的事情。那时他好认真,脸上没笑容,远没有里面那个容易逗笑,挑眉看他的样子还有点凶,说话也是一板一眼,他讲:你以后不要来找我了。阳光底下看他瞳色很浅,苦咖啡液似的涌动,明明是自己先讲了狠话,讲完自己又先像是天都塌下来。
他那时看起来真的很小。一副男孩似的身体,未成熟的果实那样,有点瘦,没怎么好好吃饭的样子,颈侧有道半月形状的晒痕,很红,生生遭人撕开了的一瓣红心柚似的。他问他那里痛不痛啊,阿仁的眼神又重新变得好凶,仿佛他一句话又将他们升级成了仇人,但被他按着擦晒伤膏时却很温顺,被咬住脖子的小猫一样,明明紧张得快缩起来,却还一声不吭。他问他是不是会疼,而阿仁耳尖都烧红,很犹豫地回头,有些怯,还是讲:可以快点吗?我要回去上课了。那眼神他到现在还记得,他真的担心他中暑。
他好像没有办法想象那样一个阿仁,明明他的弟弟总是把事情闷在肚子里,很偶尔笑下,也还是很赧然,没熟透的,永远一副青得涩口样子。这样一个小孩,他也会有情人吗?他会和什么样的人约会,他也会发出这样的声音吗?而房门里的哀叫越来越软,还伴着絮絮的话音,那声调很黏,私房话似的亲昵,他有些不太想听。但那声音很缠人,一句勾着一句,他站在门外,越听越清晰。
最后一句,是那人问:“那交新男朋友以后会不会忘掉哥哥?”尾音很委屈,连质问都算不上,倒像个软弱又哀怨的情人。
他冻住。
剩下那声,他也熟悉。别讲了。那声音说。不要讲了。他听见阿仁很轻地叱骂他痴线。
阿孝拧开门。秘密的揭示从来简洁,目不可及之处近在咫尺。肉体相拍的黏糊响声无所隔绝地漏出,门缝里面,他的弟弟阿仁背对着他,正像条小狗一样软软趴在那情人身上,嘴里哀哀地叫着,带点泪音,像在给人喂奶一样,手臂把那人搂得很紧,两条腿又为他毫无廉耻地打开。他怀里那情人掐着他腿根,很重,那点软肉几乎掐成熟粉色,嘴上还在纠缠着,喃喃问:“为什么不能讲?”另只手在后面轻轻捏他臀肉,底下一根猩红的阴茎已经被他弟弟的屁股完全吃进,正一下一下往他屁股里捣弄着,可听他声音,却像是真的心碎:“我要怎么办呀?”
阿仁胡乱地摸着那人的脸,那根东西顶他顶得很凶,脏器都要被搅得移位似的,他被干到有些神思迷乱,张开口颤颤地只会叫,那男人含着他一边的奶轻轻地舔,一截软舌游在他深粉的乳晕上,不时叼起来抿,没断奶一样吸,一对眼睛抬起来含情地望他。阿仁深知倪永孝这人就是犯病了嘴碎逗他,可那目光好可怜,他还是被看得受不了,抽两下鼻子,终于是妥协般说给他听:“……不会的。”他想起那袋板栗。按照这人气性,要没给他带点吃的玩的,这会可能天花板都已经给他拆了。
而这男的是更加来劲,好像第一次和喜欢的人讲上话那样,语调不安得叫人伤心,他惶惶地问他,不会什么?是不会交新男朋友,还是不会忘掉他?后面那根东西一下下不停地磨他肚子里麻软的地方,阿仁都快讲不出话,整个人被他干得蜷缩起来,抖个没完,前面翘着的那根东西都喷不出什么东西了,只稀稀地尿出一点透明的水液,发红的肉柱有些凄惨地打在那人肚皮上,沾得他身上也湿黏黏的。可那人没放过他,在他心口上又亲又咬,好像今晚一定要从情人身上问出一个永恒。
阿仁颤颤地夹他,他腰很累,脸上乱糟糟的一片,这人今晚烂话一堆,他真的被他操弄得又急又委屈,声音里很气,叫他别说了,又是含着泪地骂他有病,真的是神经病,他颠来倒去地骂了好几句,有点破罐子破摔了一样,腰也不肯动了,很放弃地趴在他身上。那人是破功了,脸埋在他身上闷闷地笑了一声,好像逗不出想要的,讨到几句骂也很开心。
在他们交缠的下体短暂分开的瞬间,阿孝看见在那根阴茎旁边,伏着一条朝下冷视的黑蛇。那始终埋在阿仁胸前的那人,亦是侧过脸来,一对带着水意的眼睛凝望着他,目光是那样的软,却将他活活猎住。
而他底下那根湿淋淋的肉茎从他弟弟被奸到艳红的后穴中滑出来,很慢,要方便门缝外的人好好看清楚似的,一只消瘦的手在阿仁身后捏开他屁股,两根手指滑进他肉洞里奸了好几下,里面很湿,水声碎响,他捏住那两团粉白的臀肉分开,朝着门外让他看着稠白体液怎样从那个合不上的肉穴里慢慢掉出来。也不知道先前是被射过几次,他弟弟肚子里那一团团浓精像流不尽似的,不住地往屁股底下滑,在男人腿上床单上积成了湿漉漉的一滩。可都被干成这样了,阿仁还在奇怪一样,有点疑问地哼一声,很迷蒙。穴口一阵阵缩着,他才刚过了难受的那阵,就又低下头黏糊糊地就要和那人亲,整个人身上又有股绵软的浪劲,边亲边沉下腰去找那根阳具要吃。
而他那性格恶劣的镜面,一张和他一样的脸,水汽弥漫的眼睛,正是一瞬不错地盯着他,手扶着自己的老二在那湿滑的臀缝里拍几下,就在那凝望之间,慢而又慢地操进了那个肉穴。
03
阿仁起来时看到两人在书房里玩牌。
阿孝今天下午有媒体采访,是要拍照,于是穿扮很高贵整洁:衣扣松开两颗,袖口挽起一点,浅色衬衣形象温柔,从头到脚都完美妥帖。他今天心情很好,充当荷官洗发牌时带点笑意,和风细雨。阿仁看他几眼,今天天气也好,拍出来照片大概会很上相。
坐他对面那小孩看起来是年轻很多,二十出头年纪,戴副无框眼镜,与他面孔相似几近镜面,推掉筹码时没有表情。德扑一对一节奏很快,他们玩到第三手牌,男人每次过牌跟注果断,几乎不留给他思考时间,第一手牌他输得很快。
刚才那手他打得攻击性很强,公共牌也顺风顺水,河牌圈时他很快算了一下那人手牌的可能性:男人没有在事前开枪,大概率意味着这局他的赢面更大。犹豫一阵,跟注。但他不确定男人是算力更强还是运气更好,最后亮牌,男人用一手堪称草蛇灰线的顶对收割彩池,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洗牌洗得从容,他歪过一点头问他:“还要玩吗?”
年轻些的阿孝眨下眼,他不太被失败动摇,只是觉得困惑。这本应该是世界上他最了解的人:同样的姓名,同样的过去。他们是一个人,只是遥隔十三年的时空。他讲:“最后一局。”
扑克与其说是一个技术游戏,不如说是一个心理游戏。一对一是最快了解一个人的方法,问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不如看他打什么样的牌:有人穷途末路加注,有人孤注一掷诈唬,不是没有运气成分,命运女神或许高悬牌桌,可彩池永远流向更高的算力,胜利属于更深的城府。寄希望于运气,被吃是唯一的结局。十三年后的他,三十六岁的倪永孝,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阿孝看面前的这个自己,眼珠一瞬不错盯住:强牌示弱,很会骗人,每注都在诱引,成熟的猎人一般耐心。牌风不算很紧,平静,温文,但手起刀落、野心勃勃。
最后一局他拿到黑桃A和方片K,起手牌顶级,公共牌亦无往不利,他加注果断,一直到河牌圈All in,他是胜券在握,而男人随手跟注。只是最终亮出成牌:三条7。低于5%的牌面,他的小概率失败。男人赢完是眼皮也没抬,不太在意地收了赌桌所有筹码。阿仁在窗边点烟,看年轻点的男生皱起鼻子,面上与其说是输牌的懊恼,不如说是被这男的从翻牌圈就拿到三条七,一路引着他加了三轮注给恶心了一把。
那人顶着一张和他一样的脸,很耐心地整理纸牌,等全部收好,才漫不经心地笑下:“好啦,你们出去玩吧。”
阿仁没看清他俩玩了个什么,只看懂那男孩八成是被他哥气了一下,心下奇道:这人缺德起来连自己都搞?烟才点上,他靠窗边先猛抽两口,那个缺德的就徐徐地扫他一眼,眼睛亮亮的,很无辜的样子:“不去哄哄他吗?”阿仁看他那是满面春风,一下就有点无语,还是掐了烟去追。
那人年轻,性格里的胜负心本就很强,又还在会和人置气的年纪。出了书房还很不爽,可他牌确实打得没人家好,被恶心一把也是捏鼻子忍了,整个表情就像不小心啃了口橘子的猫一样,脸皱成一团,胃口大倒的样子。阿仁看着他表情笑了好一会儿,摸口袋给他塞了颗薄荷糖,阿孝是一把糖一口咬碎了嚼,吃完了又要一颗,可见被那人气得不轻,还在恼。
但阿仁实在可以理解,毕竟他多年以后那个版本,性格着实太差,精通让人生气的学问,斯斯文文的,又浑身都是没怎么把人放在眼里似的轻佻,让他们出去玩就像打发小孩一样随便。但都这样了,那人偏偏领地意识又强,明明知道没可能被威胁,看到新鲜的东西还是要抓到手底下捏一捏咬一咬,还要尝味道,像那种没什么事也总要趴在最高位置的猫一样,很幼稚。
阿仁拍下那小孩肩膀。讲别气啦,他就是那个样子。干脆带人出去吃饭。
十月份天气还是很热,年轻人看起来没什么胃口,吃得很少。阿仁就给他买瓶橘子汽水,他就讲多谢,倒是有一搭没一搭喝着,他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其实已经没再想上午那事。这会儿到一天里最晒那阵,白日下的维港被照得金白水蓝,阿孝安安静静地去看海面,成片碎光在水面上跳动跃迁,海鸟来回飞掠,海风扑到面上,一切似是永无休止。水珠在玻璃壁上滴答下掉,气泡正往上咕嘟消弭,透明吸管被薄薄嘴唇抿住,咬扁,金灿汽水在吸管里不上不下,一瓶饮料喝半天也喝不完。满世界的甜美就攥在他手心,他花全副心神看海发呆,是无暇去光顾一眼。
阿仁和他看了会儿海,还在帮他想那枚胸针的事,想到那样的铺面中午都是不开的,他就有点后悔把人抓出来。这时候很晒,去哪都不好玩,阿仁就又给他买了份冰淇淋当垫肚子,他站在冰淇淋车前面,凭着那一股古惑仔的劲,流里流气地要人家给他往上面多洒一点糖针。阿孝看他颐指气使那个样子,扭开脸笑了一下。天气好热,他们拿着冰淇淋去书店吹冷气,进门时被店员谨慎地看了好几眼,但阿仁也没有什么素质,就站着一边吃冰淇淋一边看掉一本漫画书,等抬起头来的时候,那人已经不见了。
他循着书架去找,连菜谱那一排都转了一圈,还是没找到他。走到音像区域,在很角落的位置发现阿孝,长长的耳机线从墙面垂到身上,那人正戴着耳机缩在地上睡觉,两条长腿蜷着折起来,也不挡别人的路,阿仁就觉得他真的很有礼貌。
他蹲下来去看他脸,眼镜还挂在鼻梁,已经被睡得歪掉一点,下面眼底一圈有点泛青,这人习性是一有心事就觉浅,估计昨天晚上没太睡好,也不知道是不是太担心承诺过姐姐要到场婚礼的事。阿仁想想这小孩也很无辜,就是这样被别人的念念不忘牵连,没头没脑地就被拽到这里来。
他看久就出神,这人面容明明是更年轻,五官却比后来要尖锐很多,那点锋利是一点不藏,眉毛时而挑起一点,眼睛亮得吓人,要投身火焰一样的漂亮。这样想着,面前人就徐徐醒来,一对眼睛很惺忪地看他,好一会儿,似仍身处梦中,那双手就伸出来牵阿仁衣襟,男孩凑近贴他嘴唇,这吻天真温软,被糖针染蓝的舌尖探过来舔他,一截软舌喂进他嘴里,鱼尾一样轻轻地搅,搅出湿哒哒的水声。阿仁含着他的舌尖吸了一下,很甜,残留一点蓝莓冰淇淋球的味道。他们贴得那样近,阿仁于是终于听见他耳机里在放什么:火的高温,仿佛抚过我的身。阿仁和他分开,那人舌尖就恋恋不舍地伸出来,嘴唇亲得有点湿,很痴地张开一点,那茫茫然一对多情眼,正亮亮地看他。没动。原来他一早就很会勾引。阿仁想。
他笑下,爬起来时顺手帮那人拽平衣摆。吹半天冷气,窗外太阳总算斜下一点,他把阿孝从地上拉起来:“走了,去办正事。”看那小孩没搞懂这招怎么会失败似的眨下眼睛,最后倒也拍拍裤子起来了。阿孝看起来睡得腿麻,起来了还牵着他手不放,阿仁耐心地让他牵了一会儿,走出去就放开。
他们到了金工店面,那边差点时间才开门。阿仁斜靠着门抽烟,阿孝就走到树下看人家下棋,看了一局就也坐下来和人下,他围棋学得很早,比扑克要厉害一些。阿仁远远看他,他之前没见过倪永孝玩牌下棋,那人日常的娱乐也就打两下高尔夫,心情不好只会躲起来喝酒,还最多喝不过半杯,他过得很闷,他还以为他就是这样。阿仁才知道这些斗鸡走狗的东西他一样不落会得很全。
一个如果在此时忽然降临他脑海。阿仁忽然想到,如果。如果那个人不是倪坤的儿子,没有一份那样的命运,他是不是就是现在这样,和陌生人也能坐下来下棋,在维港走一走过周末。他人很聪明,学东西也快,即便不做倪永孝了,也总是能过上不会很差的人生。阿仁被这念头紧紧地攫住,一时之间甚至没法动弹。那人赢多输少,正笑眯眯冲他挥手,他甚至连和人下棋都可以赢一点钱,就算那命运的安排再怎样深邃,这样一个人,也应该过一个很安稳的人生才对。
那个阿孝越走越近,步子很快,看起来心情很好。那人其实很好满足,爱吃一点甜的,在沙发也能睡,不太爱麻烦别人,有时候早上起来能看到他在自己熨衬衣。他也就是对漂亮的要求高点,其他地方不是很讲究,很普通的生活也应该可以过的。这里应该有一个如果,不应每一个他都掉入同一种命运才对。
香烟燃到手指。那人站在面前,是比焰火明亮。阿仁烫到,丢下踩灭。
阿孝要的胸针样式复杂,一时半会交不了期,但横竖还是先做着。虽然那人看起来已经没有执念,但阿仁还是觉得了结一桩大事,可以回家交差。
回去路上看天色还早,阿仁想到今天没有事情要做,就又和那年轻小孩周街乱逛。阿孝在珠宝店前停几次,惨白炽灯慑人,他看一阵,拽着他走到街尾,扭头进间铺面,也卖首饰,只是门脸低调得多。阿仁以为他又想找给姐姐的礼物,还凑过来帮他挑。
阿孝举对耳饰在他脸边比划一下,是很简单的款式,叠两圈的银环,密不可分结构。他讲:“你喜欢吗?”
阿仁眨下眼,反应过来:“我很久不戴了。”
“为什么?”
其实没有为什么,只是有一阵看其他头马都没搞这些花哨的,他怕阿孝不喜欢,于是就摘掉。但阿仁拧着眉想想,还是编出新理由:“怕影响打架。”
那人扬着眉尾笑下,手凑过来取他耳洞里防止合上的透明小棍,很小心地把耳钉戴到他左耳,语调里有种要替他拿主意的神气:“那就不要打架。”他手指捏着阿仁的耳垂,轻轻地把银色的尾堵在耳后按上。那声音真的很近,小小一片软肉在他指间泛红。
阿孝很仔细地端详一阵,觉得满意,便凑前了亲一下阿仁耳尖:“送给你了,不要搞丢啊。”余下那只耳钉,他也轻轻放进了阿仁的皮衣内袋里,正贴着心口,他很妥帖地为他理平。
那对耳钉倒是纯银,不算很贵,年轻人摸口袋里下棋赢来的全部钱,很有零有整地付了,余下几块钱,出门一拐就买了包豆奶丢给阿仁,这下总算是把钱花光。
阿仁本来就没收过什么礼物,何况是人家这样倾家荡产为他买下的,他攥下耳朵,也不知道作什么反应。心跳得比平时快些,才路过家戏院,他就牵下人家衣角,蛮傻地就讲:“要不要请你看电影。”
那人点头,阿仁就掏自己的钱包买票。他不可避免地马上想到前一晚上那个人抱着他讲:怎么交新男朋友也不通知他。那人真的没什么口德,性格太差。阿仁在心里啐了一下。然后那个被人编排的新男友就站旁边等他,很乖,对上眼睛就冲他软软地笑,实在不知道后面怎么变成那个缺德样子。
所以收买阿仁好容易,这事就是这样发生。
那场电影人很多,但情节不是很重要,既不用很轰动地救下人质,也不事关于生死,只讲一对恋人怎么样爱爱恨恨,要旅行到世界尽头。阿仁打起精神,总觉得事情几次要发生,结果什么也没有发生,才到半场,他就开始眼皮打架犯困,努力支起眼皮扭脸,发现旁边这人早就点着脑袋睡着,也蛮高大一个人,在座椅里用不怎么舒服的姿势缩着,下巴都要戳到锁骨。阿仁歪过一点,把人按到肩膀,干脆放任自己也睡。中间那对荧幕恋人发展成怨侣,冲观众砸了个什么东西,阿仁吓醒,自己的手不知什么时候被旁边人牵住,十指很紧地扣着。
等到散场灯亮起,两人睡得东倒西歪,都想不起自己看了个什么。厅内观众早就散个干净,他俩才迷迷蒙蒙往外走。等到快出影厅,那人想起什么似的,忽然拉住他,在黑暗甬道里摸索着凑前和他不得章法地蹭脸,阿仁要躲,还伸出手来挡他,那声音在黑暗中显得很低,睡意困顿,还有点黏:“我想亲你。”
于是阿仁想了想,这个人很有素质,都已经没有在看电影的时候要亲他。他就想,好吧。
他伸出手去帮阿孝摘下眼镜,收入口袋,在黑暗中捧着他的脸,很温柔地吻他嘴唇,湿漉漉的舌去舔男孩上唇,勾得人家伸舌和他交缠,被他吸进嘴里吃得水声黏黏乱响。阿仁很会亲,一只手抚在那人发尾很轻地摩挲,把年轻人亲得很舒服,于是紧紧地抱他,好像要把他揉进身体一样去贴近。阿仁觉察他起反应,就想要和他分开。那人不肯,鼻尖在他脸上磨人地蹭,他过多少年都这样,想要东西就来这招。阿仁没有办法,和他又亲一会儿,他嘴唇又湿又软,把那人亲到血热,底下那根东西也硬起来,一下下来蹭他大腿。
阿仁不想在这里,就把他推开,很用了点力气。那人被他推到墙上,空心的,肩胛骨撞上去,阵阵响亮又孤单的回声。黑暗里阿仁只听得见他喘,看不清他表情。他犹豫一下,怕他撞痛,就安抚似地要去牵他。
那人躲开他手,不让他碰。只过了一阵才讲话。“为什么不行?”他声音有些委屈:“第一次和人接吻,我想到你。”
好几秒钟,阿仁脑子里的保险烧断,事情就在这时发生。他都不晓得自己在做什么,只是把那人搂过来亲脸,那人还闹别扭,他手就伸进他裤子里去摸,一根阴茎沉沉地被他托在手心,他揉得很慢。阿孝身体立即僵了一下,阿仁就安慰地摸摸他腰。他有点担心会有人来,就和阿孝讲:“那我们快点好吗?”
那漂亮男生是没有讲话。他就拢着他的阴茎轻轻帮他打,阿仁做这事很熟,从根底一直揉到铃口,年轻人被他摸得很舒服,但好像还有点紧张,弄了很久,前端才渗出点水液,被他抹开涂到柱身,还是干燥。阿仁吻他嘴唇一下,就跪到他腿间去为他咬,软热的口腔把他含住,阿孝很轻地叫了一下。阿仁只含住他一截,手裹住剩下部分,嘴唇就在很外面几寸浅浅地吸,一根软舌不停地舔他孔眼。通道尽头隐约有人经过的声音,他有点怕,而那根阴茎也止不住地跳,阿仁晓得他快受不了,就把男孩的阴茎含深,在很深的位置任由他顶了几下,有点疼,喉部痉挛把阿孝夹爽,那里真热,他没退多少就射出来,射了阿仁一嘴,急急抽出来的时候还弄了一点到他脸上。
阿孝马上和他道歉,而阿仁有那么一阵特别安静,没什么反应。黑暗里有很轻的一点喉音,他把嘴里的东西吞下去了。阿孝脑中空白一秒,那人似乎又擦了擦脸,还帮他把那根东西塞回裤子,最后是哑着声音讲:“走吧。”阿孝伸手过来牵他,他在黑暗里呆太久,出来有点头晕,就被这人无知无觉地牵了一路。
04
阿仁找了一阵,那人在露台喝酒。前阵霜降,空气很凉,晚上又下了一点雨,云收雨霁也才半刻钟前的事,外面随风打落一点蓝楹花瓣进来,垂落到他脚边,淡紫色的星星点点。他给他拿衣服,那人没戴眼镜,低着眼睛讲多谢,又轻声问他今天去哪里玩,玩得好不好。
阿仁忽然想起他受枪伤,刚搬进倪家那阵,这人好像怕他不习惯,每天睡前会去看他,也不进来,就只是倚着门框很轻地问他两个这样的小问题:被子够不够厚,是感冒了吗,明天早饭要不要一起吃。阿仁讲完,他就走过来帮他关灯,和他点下头讲晚安,离开时像梦里的人一样。
有时阿仁想和他多讲几句话,也向他提问题,那人就笑一下,很简单地答他,并不和他多聊,那道身影虚幻又荏弱,像是并不在那里一样,走过来时却是暗香浮动,他伸来清瘦的手替他按灭灯盏,就要他结束一天。后来阿仁也不再问了,在房间里只等那人来到,然后他好沉沉坠入梦里。
阿仁跟他讲今天很有进展,总算把图纸交付。阿孝讲姐姐当初是在珍宝海鲜舫摆酒,今天见新闻讲那船在驶出泊位检修前电力故障,在无限期停业排查中。阿仁看出他有忧虑,大概是觉得这寓意不详,就和他岔开话讲其他事。
他讲白天都去了哪里,周末街上热闹,弥敦道上有人在表演,他们就走过去看,好多年前他都见过这人,那时他还和妈妈一起。没想到今天看到这个人还在那里卖唱揾食,替陈百强问了十多年为何偏偏喜欢你。他哥听完就笑,讲好像那个人他也见过。之后阿仁又讲他们喝汽水,买冰淇淋,又到书店吹冷气。
他不受控制地想起那个如果:如果他们不是倪坤的儿子,是不是就会像寻常人那个样子,喝着汽水在白日下面消磨掉一个又一个闲天。如果。这命运多冷艳,没有人能拒绝。如果。他要压下全部叹息,才能不向另一命运望去一眼。阿仁说那个阿孝和人下棋,人家都不认识他,他还是坐下来,跟人自来熟到像街坊一样。他讲:“我不知道你会下棋。”
阿孝闻言抬起眼睛看他,瞳孔里细碎星点,语气天真又怀念:“我有赢吗?”
阿仁说:“你一直赢。”
男人就笑下,视线落在阿仁的耳边,他问他:“之后呢?”他弟弟今天穿件黑色衬衣,衬得耳上那枚金属圆环像是月辉一样闪着光。
好似觉察他视线,阿仁攥一下耳垂,磨磨蹭蹭讲之后就是交图纸,做胸针,中间掠过好多风景,心一横就讲:反正就是去看电影了。问看了什么,他又含含糊糊,答不上来,还搞得脸很红。男人就笑,一对桃花眼在夜幕里看他,很宽容,像是他有秘密也没关系,还温柔讲他戴起来好看。
阿仁被他看得心怦怦乱跳,犹豫一下,就凑近这人,像小狗一样低下头,给他看自己的耳钉。阿孝伸手摸他耳垂,很仔细摩挲那人送他的礼物,银器表面光亮,不算十分张扬,很衬这人一张清俊的脸,他触碰得近乎爱惜。阿仁被他摸得很动摇,一颗心是摇摇欲坠,他觉得此刻应该要逃,他没信心保守好自己无数的、巨大的秘密。可两条腿是动不了。他于是讲:“我们在影厅睡着。”
阿孝很多年没有去过戏院,于是问:“电影很不好看吗?”
不好看。是个爱情电影。两个人谈朋友都谈到可以一起出去玩了,还有什么不满意?阿仁讲:“看不明白。”他有些忍受不了,真的快要被这人身上模糊掉一切人伦和道德、好似可以承受所有混乱与背叛的气息搞到没有自我。他几乎要问出口了:这个人到底可以承受什么?他四下顾望,真的看不见那底下究竟是一片海还是一团火。他的秘密太多,他不知道要讲哪一件。他顾虑也多,要是就此跳下去,谁知道这个人又是不是真的能够接住。
而阿仁最终还是跳下去,他一五一十讲他们在黑暗中怎样做了荒唐事。他其实呼吸都停掉。
面前这人是惊讶眨眼,停顿一下,问出:“人还在外面,他要你就答应?”
阿仁没料到他注意力放在这里,那对眼睛扑闪望他,不知道演戏成分多少,但蛮震惊的,一下子搞得阿仁很不堪,很没有公德心和底线一样,令他很无语和不忿:这个没有素质的事情,又不是他一个人就能办出来的。
阿孝又说那些烂话,说他怎么和男朋友的事情也拿来跟他讲,还说他是不是很喜欢这个男友,不然怎么在外面这么大胆。阿仁已经听到没有脾气,也没有话讲,觉得再这样下去这个人马上就要排出新戏,于是凑过前去亲他,他亲得有点凶,简直是撞他一下。阿孝才喝了酒,身上很热,被他亲得气短,但喘气间隙还要花时间指责一下他很负心,很轻浮:都交新男友了,怎么还能亲他?
阿仁是四周看了一下,露台被繁茂树枝挡得很严,他脸有点红地去摸人大腿,问他要不要做。这个人一向没什么廉耻的,这次可能是入戏比较深,还在那出剧本里没走出来,竟是犹豫一下,才讲要。
露台的座椅有点窄,阿仁脱了裤子换几下姿势才坐在阿孝腿上,把那根东西用大腿夹着撸硬了就想塞进屁股里,他弄了两下,就被哥哥抱到桌上按着舔穴。这姿势有些吓人,能坦荡看到树影里的星星,不多,但很亮。那截湿软的舌头舔着往他后穴里钻弄,夜风把树叶吹得簌簌细响,一瓣蓝楹花瓣落在那人肩头,阿仁抱着大腿痴痴地喘,耳边满是哥哥亵弄他肉穴的水声,他不住地去夹,还是被哥哥舔弄开,整根舌头都挤进来。阿仁被舔得好舒服,后穴被那根舌头奸得湿软,等坐到那根东西上时都还丢着神魂,手臂环着哥哥的脖子,腿根都还抖着,像一只很好用的性玩具一样把哥哥夹得很紧。
阿仁被哥哥的手托着屁股,那人食指时不时在交合处摸,把顶出来的水液很随便地涂到他臀缝,他一下下夹着,那对有情的眼睛几乎是失了神地盯哥哥嘴唇,简直有些凄楚。两个人坐得很紧,狭小位置又活动不开,阿孝等他回神了才开始顶他,那根老二几乎只能在很深的地方磨,不晓得他是舒服还是忍耐,反正是哼着软软的音调。阿仁被他磨得吐息都有些湿,动起腰来骑他,一下坐得更深,这人就舒服得嗯啊的乱叫,声音很软。楼下肯定有人守夜,阿仁没他大佬这个胆识,马上是吓得去捂他嘴,这人就在他手底下呜呜咽咽一样喘,手心都被他喘到湿了,阿孝眼睛起一层雾那样看他,他就只好挪开手和他亲。
阿仁和他亲了一阵,忽然想起在戏院里面,那个人说第一次和人接吻的事。他像讲别人的事一样,迷迷蒙蒙拿来和阿孝说,可心情却和那时不同,他想:什么叫我想到你?明明是高潮即临,阿仁却心生疑窦,喃喃自语:“这些事怎么会还记得?搞不好是拿来骗我。”他没太多经验,但有很多戒心。他这辈子真的没有遇过几件好事,总在事情发生前拒绝,就连那男生送他的礼物,他也快快地拿电影票抵掉了。这事发生在他身上,很有疑点。
而阿孝听见,睁圆眼睛,是连语气都变了:“我为什么要拿这种事情骗你?”
阿仁还有点懵,只听出他有些不高兴,都不再讲什么新旧男友的话,他就有点晕地接受了,还伸手摸摸他脸,讷讷地讲:“好吧,你别生气啊,当我没说吧。”也不知道那句话又讲得不对,这人显然一下子就生气了,阿仁被弄得讲不了话,心想他谈女朋友都从没有谈过气性这么大的。
这事情搞到后半夜才搞完,还有点不欢而散的意味。那人犯了神经,比自己的话被他怀疑还要气闷,是料定阿仁在那时撕下画皮说了心里话,很觉得真心错付,在那神伤。阿仁耐着性子哄他几下不成,看他脸冷得跟什么似的,一下也火了。他觉得自己是随口一讲,那时候的话又不能当真,这人说两句就小题大做,实在不能相处,他就也冷着脸出来了。好像秋风一吹,两人都回到二十多岁,要为一些幼稚的事情吵嘴。
阿仁摇摇晃晃出来,要到浴室里清理,遇到另一个阿孝在洗脸,水正滴滴答答顺着脸颊滴落下来。那张脸叫阿仁呆了一下,但他跟那人做完之后不太理性,明知不是一个人,火还是迁怒过来,很不耐烦地叫他快点。
年轻点的这个阿孝住得太近,听半宿他们声音,觉都没得睡,很有点可怜。他觉得阿仁这个对待很不公正,就是看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就侧身走开了。
05
年轻点的那个阿孝照旧天亮就起。他这阵觉浅,睡眠质量很差,起来时都心情不好,很带着点气地起来洗漱。他咬着牙刷翻来翻去找剃须刀,而手边门被拧开,抬脸去看,是另一个倪永孝。
那次打牌被恶心一下,阿孝跟这人就不太对付,他又不喜欢别人和他一样名字,于是心里一贯称呼此人为‘那男的’。他判断后来的自己性格很差,又惯会伪装,碰上也懒得多聊。
而事实是也没有什么好聊,他个性没有阿仁那样忧郁思虑,于是无所谓如果,更不设想另一桩未来。他到这里,只看一眼,就知道后面发生什么事:大哥做医生,姐姐要嫁人,最小那个又二世祖。他很早就知道人只有一种命运。他这一生几乎只用桀骜与无谓的冷视,来对待或深或浅的命途。
那男的拽着门把看他,表情有点懵,好像是反应过来了,但还不太习惯。面前那人含着牙刷跟他讲早上好。他一动没动。
他一向不怎么喜欢遇到意外,在自己家里尤其。这种太私人的领地中,他会放任自己脾气乱长,他干脆是胡思乱想几秒,没有讲话。年轻的那个也没理他,自顾自翻柜子,俨然当自己家一样,又扭过脸问他:“剃须刀在哪里?”
阿孝看着年轻版本的自己半天,低下眼睛看他腰下。年轻人是带了一股气起床,晨勃也懒得解决,睡裤底下鼓起来些,大概只等洗漱完自己消退。而不晓得脑子里转过什么事情,阿孝没什么表情地靠近另一个自己,环着他腰,就把手伸进年轻人的睡裤。
那年轻人整个僵住。后面那人把下巴搁在他肩上,很漫不经心地从下托住他阴茎,松散又简单地替他打。那手很瘦,和他一样是写字的手,指茧的位置亦是趋同,可却又是一只完全成人的手,他握着他,磨过他阴茎上的每处血管,任由他操自己每道指缝。他整个腰腹收紧,男人把他搂近,平坦胸口贴他后背,他觉察自己被一种邪诡捕获,恐怕已没可能逃脱。
牙刷早就掉到盥洗池里,他看面前镜中自己,脸上甚至还沾着牙膏泡沫,而另一张与他酷似的脸仍是没有表情。男人像凭动物本能行事,甚至没有看他。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事发生,肩顶着那人挣动两下,而腰上那手按他按得很稳,男人总算懒散抬眼,轻飘飘讲他:“跑什么。”是抱他抱得更近,一条黑蛇般紧缠。底下那手很清楚怎样叫他舒服,揉他根底,又玩他前端,年轻人低头去看,那根东西在他套弄之下硬着翘起,龟头沁出点水液,把那人的手顶得很湿。
年轻人觉得到这里以后的每件事都很怪,他天生就不是道德感很高的人,可桩桩秘密都让他遇上,仍叫他与这年代接触不良。这一年父亲早已死了,他和弟弟夜里上床,明明前阵家姐电话里还讲他在警校拿到第一,传来的照片里他还是瘦,男孩一样的身体,目光是很信自己要做差人,像是他信人只有一种命运。可转眼间那个人好像又比谁都更会做黑社会,还被人操得只会哭,一张嘴做得比妓女还娴熟。十数年命运交错,而他只猝然得到结果,不得不用一颗早慧的心去承受所有:无论奇谲诡艳的命途,还是全然熟透的肉欲。像承受痛苦。他知道,其实那蛇或早或晚都会缠上。他真的知道。他只是有很多困惑,想不明白:那个时候他发自内心希望阿仁过得很好。他想到他那个男孩弟弟,就感到哀伤。被太阳晒得很黑的皮肤,那样怯生生的面孔。可以快点吗?我要回去上课了。他身体不受控制抽紧。而那人在镜中看他失神表情,目光平静,似食肉生物般不假思索。他收紧手。
那人不让他射。很怪。他真的不明白,自己究竟为什么得到这样的对待。他其实好想问他,父亲的死是哪一年的事?他是否遇到他命中的迟早要还。那个人不再做差人了吗?他心底究竟还恨不恨他。这人明明都有答案,却一言不发。他觉得底下难受,忍不住弓腰,那人又不让他动,还打一下他要推他的手。为什么不行?他眼中慢慢蓄起水汽,那人觉察他受委屈,于是偏头吻他,还吃他嘴角牙膏泡沫,像安慰一个孩子,手上却很重地碾他马眼,他被碾得很痛,想泄又没出口。他有些难过,很苦闷,他很少求而不得。他好想问他为什么不告诉他?是料定坏命运都无法避过,还是世上从没有一条道路会缺乏苦楚。那人吃下过一切黑暗命运的嘴唇凑来,很软,吻他吻得很从容。成人世界的可怖总算将他猎住。
男人不晓得他的惶惶和伤心,只是吻得发现他咬得嘴里血腥,眉毛都拧起来一点:“你怕什么?”
他是性格很坏,想看这个人什么时候才会求他,但没有真的想欺负小孩。只好一只手去轻轻摸人薄到青筋都凸起来的小腹,另只手慢慢帮人纾解。那年轻小孩攥他手臂,像被咬住喉管的动物那样挣动,他忍得好痛,放开也射不出来,那人就安抚地摸他尾椎的痒位,讲好啦,现在可以了。手指去轻轻揉他马眼。他湿漉漉地抽两下鼻子,那人就想他真是小孩,只好耐心跟他磨。最后年轻人是仰着头抽动,而男人托他很稳,没让他掉下一点,手叫那肉茎顶了好几下,精液悉数被他裹在手心,没弄脏一点衣裤。
那小孩射完仍是很懵,脸上很乱,被弄得只会倒在人身上呆呆地喘。阿孝看一眼手里黏糊糊的一滩,很坏心地舔一口,那小孩果真是震惊地看他,他笑下,手指塞进他嘴里也让他尝。那小孩咬了两下才反应过来要推他手,瞪着他站开两步,很恨不能理他远些,一副惹不起还躲不起吗的表情。男人无所谓地去开水龙头洗手,又从旁边牙刷架上取明晃晃的剃须刀丢给他,讲他要用洗手间,烦请他快点。
06
这桌早餐气氛很怪。坐主位的那人照旧是慢条斯理喝咖啡,而就算是倪永孝,也很难避免染上那些家主人爱聊两句新闻的恶习,说今天珍宝舫有什么拍卖会云云。但今天没什么人理他。阿仁早餐吃得飞快,他今天很多事情要办:白天收数,晚上验货,忙得很。偶尔不咸不淡回一句,实际根本懒得搭理这人。另一个阿孝脸也难看,嘴上嗯嗯是吗随口应两声,看起来也不怎么想甩他。
那人觉得自己的存在通常还蛮赏心悦目,见到这一对猫狗眼皮不抬,看了他就吃不下饭的样子,他心里感到还是比较遗憾,于是端着咖啡就飘飘然离开,很体面地给他们留点交流空间。
阿仁见年轻点那位是面色不善,问他:“他惹你了?”
“没有。”年轻的那位是拧着眉,表情比吃到橘子还难看。他岔开话问:“你们俩吵架?”
阿仁很响地冷笑一下:“我和他能吵什么?”
一时之间两人竟是统一阵线,都是心道:那人品德太差,不能相处。
阿仁今天没空带小孩,说是叫他自己去玩,年轻点的那个倒没有黏人心情,吃了早餐就准备去睡回笼觉,只问他大概几点钟回来。阿仁说不确定,但应该不太晚。阿孝就看他穿衣服做出门准备。这人是警校出身,年轻时跑一万米都不在话下,好像前晚怎么闹睡得少都对他不太影响,这会儿正咬根未燃的烟,伸舌推到嘴角,手上忙里忙外拿墨镜和单据,一股脑都塞口袋里。他今天胡子刮得干净,打理出很清隽一张面孔,眼睛很亮,眉目温和,耳垂上银环衬得他整个人亮闪闪的,对上视线就蛮神气地冲人笑,好像自己也很晓得自己今天潇洒英俊,意气里很有些叫人凛然的漂亮。
阿孝觉得赏心,就目不转睛看他。这人是晨起动物,阳光一照,怎样都精神饱满,对着反光的柜门拽两下皮衣,七七八八的东西搞完,就晃着车钥匙大摇大摆地迈腿,是做马仔也做得特别潇洒,头也不回地冲他讲走了。这人是这样离开的。
阿孝对这身影记忆很深,到了梦里,都有一片幻影与他酷似。
他这一觉没人打扰,睡得很久,醒来竟是天色渐暗,窗外落日掉下树影,犹似多年前芒果汁般的午后。你是不是要走?他茫然怔忪,忽然间被一种感受击中。有什么东西正在身体飞快流逝。失去。衰亡。他觉得恐怖,或更近似悲伤。他尚不清楚那是什么,可却知道无可挽回。
他爬下床去找人,连自己都不明白为何惶然,他在这巨大的迷宫里找了好久,终于和人借到电话。他按数字。等。从没有这样失态。
那人接听得倒是痛快,懒洋洋问:“哪位?”
他松一口气。但不太舒服的感觉如影随形。他问他在哪里。
阿仁没答,很是奇怪自己怎么天天被姓倪的查岗,问他有什么事。
“找你吃饭,不行吗?”那小孩声音绷得厉害。
“好忙呢。”阿仁很温和地讲,语调里笑意轻慢又松散:“你自己出去吃好吗?”
“不好。”他很冷静地说:“我要去找你。”那边却是风声呼啸,阿孝不知道他是否听见。挂断。
阿孝和人打听他今天在哪活动,他心下不祥预感太深,只当碰运气也要出门。他大概猜得到那人今天出门收数,到几个场子里问,那个人的名字倒算是人尽皆知,他凭着一张脸总算是问到些方向。
他在最后一个档口终于找到他:消瘦的身影伫立在前,那人腿斜斜迈开一点,一手夹烟,一手拿报,白雾在面前散开,他看不见他表情,只知寒风里那侧影单薄萧瑟。年轻人的心仍是悬挂,却终于松一口气,迈着步子前去。而阿仁好像预感什么,向他扭脸扫去一眼,很懵懂的神情,一张清俊的脸正滴滴答答掉下深色水液,过几秒钟,他才很诧异似的,那夹烟的手去蹭鼻端。满手心是血。
阿孝心脏骤停一下。那种感受重回:巨大。沉重。有什么东西正在他身体里飞快地失去。他去碰阿仁的脸,仔仔细细看他,那人瞳孔失焦,额角冒着虚汗,整个人湿透,很温顺地任他检查。他鼻子很湿,一边鼻孔止不住地流血,流得嘴唇下巴全是。阿孝找手帕帮他捂住,伸手去抹另一边,很细的白色粉末沾在上面。
阿仁是站不稳似地挂他身上,咬着烟又吸两口,定了定神,好像才终于认出他来,语调里很是诧异:“你怎么来了?”
阿孝没有讲话,见那烟就要烧尽,橙色火星燃到手指,他伸手想拿。“都验过了,”这人讲:“货没有问题。”他被钉在原地。逝去。衰亡。有什么东西很快地掉了下来。你是不是要走?他恍然明白那一天弟弟的哀伤。那不可挽回的,青春的早衰。
而那叠报纸被寒风吹得哗响,阿孝偏头去看。版头上放张相片,篇幅很大。那天阳光特别好,那人果真是上相:衣扣松开两颗,袖口挽起一点,浅色衬衣形象整洁。照片拍得高贵温柔。报道一半篇幅讲倪家从来是做正经生意,谋杀案涉案纯属子虚乌有,一半篇幅在讲倪先生怎样青年才俊又有社会关怀。
阿仁望着那张相,都移不开眼,过好久才很痴地讲:“你好好看……”那双手缠上他。
而年轻人剥开他手,声音里冷静几近抽离:“是他让你吸的吗?”
阿仁没反应过来,迷迷蒙蒙又来抱他,烟头烧到手指不放,被打了手也不松开。他晕成这样,手劲还大,搂着人登徒子一样就要强吻,嘴里还喃喃地讲他好漂亮,好好看。年轻人被他亲到气笑,觉得他弟弟真的蛮厉害的:“你真的是……”那人嘴里很浓的血腥,他不喜欢,就去推他:“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阿仁被推得很懵,回神去看他脸,仍是不能聚焦的神情。过好一阵才意识到面前这人是小一点的那个阿孝,总算凭还残留一点的理智,觉得自己有点不堪。阿孝去给他买水洗脸,回来看到这人鼻腔里结成的猩红碎片早被他擤一下搓掉,阿仁灌几口冷水,摇摇晃晃起来,他觉得自己现在不好,就不太想看阿孝的表情。
巨厦与星群都在夜幕深处,街上除了两道颀长扭曲的影外阒无一人。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阿孝看他边走把其他报纸丢掉,独留印有那人照片的版面,仔细叠好了塞进衣袋。“他都这么对你,”那男孩很冷地笑一声:“你是不是有病?”他没对他讲过这样粗鲁的话,才脱出口就想挽回。
而那人却傻乎乎地讲:“他不就是你吗?”阿仁头重脚轻,觉得世界天旋地转,他脑子转不过来。他不太明白这男孩为什么这么伤心,只好停下去牵他手,话音如同断了生念那样:“你很好啊……”任由巨大的夜风将他吹得支离破碎。
他的车停在路边。阿孝摸他车钥匙,开门想把他塞进后座,那人却靠在车边轻轻抱他,像哄一个孩子那样抚他后背。阿孝真的不能明白,生命里错节的混乱让他困惑。他搞不懂。他真的不明白。他长大到二十多岁以来,始终都想他会对阿仁很好,一直很好,以后回香港了也会去找他,要是他不上课,那他就带他出去玩,就像以前那样。可长大以后却好像并不是这样。他那时候好喜欢这个弟弟的,甚至想过把他偷回家珍藏。他从没有想过要害他。他一直希望他好。长大以后他是不再喜欢他了吗?如果他还喜欢他,为什么会对他做这样的事?如果他不再喜欢他……那为什么还要和他做那些事?
他弟弟身上确有一种对待悲伤的天赋。他好似清醒了些,又好像没有。可他是真的明白他的委屈一样,和他贴着脸细语:“你别难过……”
他抱他好像在抱一个很爱很爱的情人。阿孝更是难过。他读过很多故事,因果律。宿命论。时空旅行者满盘皆输。可是他太难过了,他终于要问:“后来到底发生什么事?后来我是不是……”我为什么会这样对待你,是不是有苦衷,会不会有误会?他后来为什么会变成对待弟弟很冷酷的人。
但那张报纸还紧紧贴着阿仁的心脏呢!他摸着心爱男人的脸,轻轻啄他嘴唇,眼睛亮闪闪的,语气很天真,他向他透露关于未来的重点情节:“后来?后来你想做的事情都做到了,想要什么东西都得到了。你的命很好。”
阿仁与他是捧脸贴额,衷心为他高兴那样呢喃:“你的命特别特别好……”
于是,这就是那个时刻了。那警校大门的最后回眸。他再无回音的窃听器。不再有任何意义的归档。上峰。老师。所有知晓他秘密的死人。一切一切,终于随着九七年那场无休无止的洪水,永远地沉入了阿仁心底那很黑的、再也没有人能看见的地方。
于是,阿仁终于变成了哥哥一样,抱着这年轻男孩就跌进后座,嘴唇亲他亲得温柔,迷蒙间凭本能去摸他身体。
那人被他摸得血热,可还要决绝地再问:“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是谁?”巨大的混乱加诸在一副年轻的身体,他再也不能接受混淆。
而阿仁说不出所以然,只会捧着他脸亲他,讲他好乖。一截软舌喂进他嘴里又推又搅,把什么事情都搅乱了。这一手他从他哥那里学来,那正邪黑白,不是早就这样乱了吗?
阿孝不晓得这人在车里做过几次,抱着他很熟练就压他到身下,伸长了手去脱衣脱裤。这人身材很薄,腰腹有力,狭窄车室叫他直不起身体,他就弓着腰俯在他上面,是海啸来了也能为他挡出一条生路的姿态。阿孝于是去摸他肩臂一道深粉色旧伤:“怎么弄的?”
阿仁是很轻地笑下:“我保护了你。”
他伸手解他腰带,年轻人没这样经验,有些犹豫,还想退。阿仁没让他跑,肉乎乎的大腿压他胯上,像捡了玩具一样痴痴摸他纹身,蜿蜒蛇身下的青筋被他指腹按平,他用腿根去蹭,两根肉茎磨在一起,被他手裹起来揉。阿孝觉得他这状态危险,这人果真是收紧了手,很黏一把声音问他,以前有没有和男生做过。
这话他决定不答,而这人坐前一点,好似也无所谓他答案似的,语调温柔含情:“那我教你,好吗?”他牵着他阴茎塞到自己屁股后面,分开了用臀缝去夹,手从根底往上揉捏,阿孝有些缺氧,器官被他手心温度弄得很热。阿仁用他龟头去蹭自己穴缝,他出了点水,蹭得那里又湿又滑,但阿仁不让他进,只用臀腿的软肉去夹。阿仁看年轻人被他弄得失魂吐舌,就搂着他趴下身体用胸前软肉去压他脸,把乳尖喂到他嘴边,年轻人探过舌头舔下,还是搂过他腰来含他,吃奶一样去吸弟弟像男孩一样的乳房,一手到身前去帮他打。
而弟弟亲他头发,低低地讲:“你弄得我好舒服……”阿孝就有点受不了,脸埋在他胸前不停地喘,喘得两个人都好热。他帮他打了一阵,发现这人今天吸了东西,根本硬不起来,再弄就只会颤颤地抖。阿仁牵着他那根老二在自己屁股下一片湿漉漉里挤蹭,他的肉好软,阿孝没被这样待遇过,觉得有点忍不住,只顶了穴缝几下,很快就把弟弟的屁股射得乱糟糟的。
阿仁抹一把那稠液就往身后那地方塞,手指才塞进去几根,就殷勤地去握男孩那根半勃的器官。这人今天已经搞得很晕,一对桃花眼茫茫然那样望他,很找不着北的凄惨。阿仁从没见过倪永孝这个样子,就觉得很喜欢,很心爱,低下头亲他半天,才终于把这人亲到回神,男孩嘴里轻轻地指控他很过分:“你们一样过分……”
阿仁不晓得他在别人那里遭受什么欺负,以为他不高兴自己被弄得很快,抱着人就哄:“没关系的,我就在这呢……你想再来一次吗?”他像个他想做什么都可以的姐姐一样亲他脸颊,很温柔说:“可以从后面进来。”
阿孝觉得他这样成熟,就不愿意跟他讲话。阿仁只好自己来动,小心翼翼爬过去跟他换位置,像小狗一样往前趴好,但没搞对距离,头还是碰下车门,蛮响的一声。阿孝就摸他头顶,声音闷闷地:“痛不痛啊。”
阿仁不太有所谓地摇头,把手伸到后面给自己指交。阿孝看他屁股上都是自己射出来的东西,手就着自己的精液在弄,脸有点红地伸手帮他,过一阵就把龟头抵上去,阿仁觉得他磨蹭,就牵着他操进里面,那男孩进去之后就觉得舒服,搂着他乱顶。阿仁撑着车窗被他顶得腿抖,小腹一阵阵缩着,有片又麻又软的地方被这人的肉茎一下下擦过,他觉得兴奋,又有点怕,还是回过头轻轻地和人讲:“你可以再弄下那里吗?”阿孝就在他身体里去撞,很硬一根东西在腹腔里戳弄,把他穴口都捣得汁液淋漓了,还问他是不是。阿仁整张脸都湿了,吸着鼻子点头。他想到他的男孩哥哥,从前有没有和人做过都不好说,现在却要压着他学怎么让他舒服,被他吃进肚子里很深的地方教着开苞。阿仁有种整个世界都让他掌控住的秘密感,这种感觉他喜欢得快疯掉。
阿孝看着面前这人背后线条,肌肉漂亮,腰窝很深,像熟透的水果被咬过半口,有股肉欲的漂亮。阿孝就戳着最要他舒服的地方顶,弄一阵发现看着他背肌抽紧,头伏进自己手臂里,整个人不住地抖。大腿一下子湿淋淋的,大概是前面那根东西被弄得泄出很多水,还在一股股地喷,全洒到座椅上,后面清理恐怕会很麻烦。阿孝把他翻过来看,看他哭得脸湿湿的,整个人都软,那根东西也软,上下都在流水。他就很呆地给人擦脸,他没经验,以为是把人弄痛又不讲。
阿仁和他手扣住手,眼泪止不住地在冒,他终于是受不住,丢了魂。他讲:“你知不知道?我那时候就很喜欢你。”阿孝的心停了一拍。
他颤着声音,向哥哥许愿一样地说着:“再见到你那天,我好高兴。”
他生命里所有的痛苦,都好似只是来源于少年时一个赌气的决定,可从没有人和他讲后来要吃那么多苦的。阿仁觉得自己不堪,他已经很卑鄙地活到今天,为什么还要在一个根本什么都不懂、根本什么都不知道的男孩身上埋下恶毒的心愿?可是他真的无法再独自承受。阿仁紧紧抓着哥哥的手,眼圈猩红着说:“你回去以后,可不可以再带我出去?”
而他的男孩哥哥不太明白,近乎茫然地笑下:“你那时候叫我不要再来找你了,我以为你真的不喜欢我。”
“你怎么能信?那是我骗你的。”阿仁抖着声音,泪还在簌簌下掉,却用世上最冷静的语气,和他讲着最疯狂的密谋,他说:“你知道吗,我其实一点也不喜欢读警校,我只是没告诉你,那些训练很苦,我一样也不喜欢。你能不能带我走?我一点也不想待在那里。”
阿孝替他擦着泪,他从没有见过这样一张伤心的脸,还想要逗他高兴呢:“我要怎么办?我都不知道这些。你们学校管得好严,我想偷都偷不出来你……”
偷不出来吗?那怎么办啊?阿仁快要心碎了,他快无计可施了。他想了又想,眼泪都要叫他流干了,才终于想出了一个万全的办法,他说:“你一挥手,我就会跟你走的。到时候你一定要穿得漂亮一点,别再让我回去了好不好?我真的吃不了那么多苦。”
阿孝于是拧着眉想一下,觉得这个办法虽然比较古怪,但应该有用,就是这样答应下来。阿仁抱着他喜极而泣,嘴里是仔细叮咛,反复叮嘱,而哥哥当他是那时受了委屈,亦是一句一句答应,他做事仔细,记性又好,这事一定是不会再有差错。阿仁很相信他,于是觉得这世上再没有什么事情好担心,他终于来到这天底下最最好的地方,哥哥总会将他的苦摆平。
07
阿孝推开门时还是愣下。今天他事情不多,回来不算很晚,房内一阵阵甜腻闷哼,那人像小动物一样在他床上和他弟弟赤身交缠,腹间一条和他一样的黑蛇,都快挤进他的身体,弟弟是近床沿趴着,屁股还翘得很高。这事他没遇过,想几秒钟,想起今天阿仁是去验货,大概吸多,不然没可能做出格事。
他走过前去看。那男孩是目不转睛看他,迷蒙不知饥饱的目光,被开荤的兽一样,好像连同他一起也想吃下。而弟弟脸上满是泪痕,他是哭了又哭,被年轻男友撞得乱晃,有些傻掉似的,面上很痴,望见他来都没什么反应的。他去拨他眼皮,这人眼里失焦,瞳孔放得很大,拍拍他脸又能回神,他无奈讲:“怎么到哥哥房间做这种事。”
阿仁像要摘月亮那样爬起来去抱他腿,脸贴过来,是鼻涕眼泪都蹭他西裤上:“我想找你,你去哪了……”很可怜。
这人揉一下他头顶,觉得他这时候就很知道黏人,气定神闲指责:“我早上不是跟你讲了?你又不想听。”
阿仁被他说得一愣,他想不起来早上的事,干脆是讷讷地哦一声,认了。他明明都已经被人操得舌头都收不回去,还呆呆地过来解哥哥的腰带。那个年轻些的情人抬着眼睛看他:男人今天穿得端庄严谨,外套都没来得及脱,就被弟弟摸着腰亲大腿,他裤子合身,那团东西鼓起来点,被弟弟抱着勒出线条,湿湿的脸贴上去蹭和闻,小狗一样。
那年轻男孩还太小,从没想过有天要和人分享同一张脸,还要和人分享身体和爱。而且他还是得到更少爱的那一个。他立即觉得委屈,就抱着底下这人的腰拖回来些,扳着他手不许他走。阿孝不怎么急的,看着弟弟的表情笑下,也不前走,解了裤链对着他脸慢慢地打,肿胀深红的前端在那片薄薄的虎口里一下下钻出来,阿仁看着面前这根老二,伸着舌头想舔,那小一点的男友在身后按着他,撞得底下肉乎乎地湿响,嘴里轻轻地讲他:“你真是……”他没有阿仁狠心,太严重的话都不能讲。阿仁鼻尖是一下下蹭过哥哥的阴茎,沾了糖水一样,鼻头都弄得湿湿黏黏的。他尝不到,就觉得急。而哥哥好像玩够,凑前一点捏着他脸,就把那根粗长的、发红的东西填进他嘴里,他一边揉着他下巴,一边顶到很深的位置,阿仁喉管都被顶起一点。
那年轻的情人看他怎样去操那张也来黏糊糊亲过他的嘴,男人脸上表情很寡淡,伸手去摸着弟弟的脖颈上被他顶弄到鼓起的皮肤,手指磨几下,那根东西就很随便地在他嘴里动,这人还分出手去摸弟弟眼下,按那一小块发青的皮肉,问他昨天没有睡好吗?可那根东西塞在弟弟嘴里,他又漫不经心抬他下巴,阿仁不管讲话还是点头都不行,只会像个被弄坏的玩具一样发出些呜呜嗯嗯的喉音。
那年轻些的男孩看得难过,他很喜欢他的弟弟阿仁,那时他真的想给他买下全部套餐,希望他拥有所有玩具。他是真的想他拥有好的东西。他以为长大以后的自己也是这样对待阿仁,要给他很好的对待。可长大以后的自己却要他吸粉验货,还很随便地操着他嘴,手指也伸进去,而弟弟翻着白眼,口水都滴滴答答流下来,也还想去抱他腿。
阿孝觉得长大以后的自己糟糕,更不明白那个以前总是对他很凶的小孩,为什么现在又是这个样子,要对着一个很糟糕的男人捧上他毛绒绒的、满心的爱。他觉得气闷,这世界怎么有这样的道理?一个坏的人,反而得到好的爱。没有这样的道义啊。
而那个阿孝偏头看他表情,觉得惊奇:自己弟弟都分他尝一口了,这人还闹什么脾气?他想起什么,一边还在顶着弟弟的喉咙,一边伸出手翻外衣口袋,蓦地翻出只丝绒盒子。男孩觉得眼熟,伸手去拿:是他那枝海棠。火镀飞金,流光溢彩。
他哑着声音要问:“……你从哪里找到?”
男人语气里有一点诘责:“都说早上讲过,你们又不爱听。”还有些训一只猫似的、很轻的不高兴。
他那只在时空旅行中不幸托运失败的衣箱,也不知道怎么,就飘那画舫周边被人打捞,那是作文物一样拍卖。西装皮鞋是浸得穿不了,但胸针埋在了最安全位置,好端端的,毫发未伤。
那男孩是愣得动作都停,被面容酷似的男人握着脖子拽过来亲,那是全然成年人的吻,手按着他不许他跑,他嗅得到一点这人须后水的气味,可更多的,更饱满的、肉欲的。他辨别不出。他是真的觉得长大以后的这个倪永孝,性格不好,做的事情他也不喜欢,没有什么人伦道德可言,相处久了真的要吵架。可是那张报纸掠过眼前时,他还是仔细地看了一眼。
他那颗年轻又骄傲的心,还是问了一句:他长大之后是这样的人吗?
他是年轻,但他和他是同一个人。他同样有一个野望,必须要爬到很高的地方才能实现。他好想知道,他长大以后真的像阿仁说的那样命好,他想做的都做成,他想要的都得到了吗?他眯起眼睛,忍不住去含男人的舌尖,一下一下地吮,那人吻着他,目光却平静而寡淡。男孩想起故事里那个自负的神,对着冰冷湖水里自己的倒影移不开眼睛。
他不受控制地被这人吸引,他好想问:你真的到了那个地方吗?那些美丽的苦寒之地,你都已经去过了吗?
阿仁仰着脸看哥哥们的吻,一下觉得眼晕,都不晓得是幻觉还是梦境,那根东西已经从他嘴里滑出来,一滩口水在舌下止不住地下掉,他咽不下去,只痴痴地张着嘴。哥哥和那人分开一点,爬到床上,他被哥哥抱起来,像没什么自我的幼兔那样仰着躺在他身上,被他分开大腿。他那个小小的男友去看他底下那个被用太多的穴,随着阿仁一下下缩着,正很慢地流着今晚他射进去的那些白液。
阿孝伸手指进去按几下,那个软穴就绵绵地过来缠他。他对着弟弟年轻的男友,手指把那里分开,他讲:“帮他舔。”
那年轻些的阿孝顿一下,好像被哥哥牵着手去对瞄准镜里的麋鹿开枪的男孩那样,很慢很慢地伏下身体。阿仁反应过来,有点不肯,腿很别扭地要并起来,被哥哥很响地打一下大腿。他看那个很干净的、还不太会的男孩哥哥,一张很漂亮的脸就埋下来,凑近他湿乎乎的下身要给他舔穴,这人对上眼睛都只会对他笑的,真的像一个很喜欢他的男友,现在却会伸着一根舌头去舔他,舌尖软软地勾,还有点怯的样子,不知道是不是尝到自己精液觉得苦。阿仁很晓得他哥哥这人猫舌严重,咖啡喝不了烫的,橘子不吃酸的,床上为了逗他喜欢吞精给他看,但在他嘴里射得太多他也受不了。很麻烦的男的。他很小声讲:“别弄了。”却被那根舌头奸得腿抖。哥哥把手指塞进他嘴里,很小声在他耳边讲了什么。阿仁不太想听,偏过头在他肩上压住一边耳朵,简直像聚会里抱着哥哥闹别扭不愿意喊人的小孩一样,就算听不见了。
那男孩没停,舌头戳着他的肉穴很深地吃,那里软得他能伸进整根舌头。弟弟的下体旁边是那男人勃起的阴茎,湿滑,猩红,散着一点点腥气。他能闻得到更成人的自己的气息,像头狼一样无法忽视,他伸一只手去碰,那人很轻地顶他指缝,弟弟的穴肉一阵阵缠他舌尖,他觉得整个感官世界被人淫掠,射过好多次的下身又是硬得发疼。
他后知后觉那男人很随意地拍拍他脸颊,面前一整根东西就擦着他舌尖操进弟弟的屁股,像操一个他已经玩熟了玩烂了的玩具一样往上顶,那样近,他嗅得到所有动物交媾般的气息,那男人去牵他手,声音很哑,要他过来。
他跪着凑前,阿仁被哥哥顶得失魂落魄,一张嘴被他手指搅得很湿,口水很黏。哥哥伸手去牵他那年轻男友的老二,教着他怎样去用一口水井似的,要他操他的嘴,那只血管突出的、成人世界的手,很温柔地帮他的男友揉摸没有塞进去的部分。那男孩好像被弄得有些晕了,阴囊被那人裹在手心一下下地捏,龟头挤着阿仁的软软的舌,要进到更深更热的地方。那男人凑近他弟弟的脸,耳语一般小声去问:“更喜欢他还是更喜欢我啊?”这次他听清了。
那男孩好像也想听答案,湿哒哒一根东西从他嘴里都退出来,在他嘴角脸上一下下顶。阿仁不想说,偏过头要含回来,很讨好地吸他,吸得嘴里啧啧作响。那年轻点的阿孝好像就知道答案,他觉得恼,又没有办法,手去摸到他们交缠的下体,那根粗长的东西把他弟弟的屁股塞得很满,他坐过去伸着手指往里面挤,阿仁挣动着不让,明明都被哥哥干成这样了,还要抖着声音去哄自己的情人:“我用腿帮你好不好……”哥哥在他背后哼笑一下,又是和他耳语一阵,像是哄他没人听见,要他偷偷讲考试答案给他听。
阿仁真的并起腿去夹那男孩的性器。他腿心的肉又热又软,被淫水涂得很黏,操进来像在操他另一口肉穴似的,他觉得这样比张开腿还不堪,也比真的操进来要下流,不由地像个处女一样把腿并得很紧。但那根肉茎还是一下下挤进他的腿缝,每次顶弄都擦着另一个人的东西,要往他屁股里塞,肿胀的龟头轻轻顶在他的臀肉上,留下湿吻一样的触感。
男人伸出手去揉他的底下,臀肉到大腿根那块挤出一条饱含肉欲的缝,被他塞进手指去捏,对着他讲些很下流的荤话,好像一定要逗这人讲喜欢他才满意,还要问他更喜欢吃哪一根。而年轻一点的那个哥哥也去摸他很有肉的屁股,讲那年他在警校拿到第一,家里给他寄过张相:“相片里你站得好直,学警的制服穿得好挺,屁股又很翘。”他痴痴地去揉。
阿仁有点怕身后这个哥哥听见警校的事不高兴,喘都喘不过来了,还要用气音很急地讲:“你不要讲了。”但哥哥搂他搂得很紧,根本不知道他其实还记不记得,反正就是接着去说荤话:“那个时候你看起来好小,不知道能不能吃进现在一半……”他招猫逗狗本领很大,一时之间身上两个人都听了很窝火。
阿仁已经不晓得现在算是什么,哥哥的东西在他腹腔里操着,他被用得太久,已经不再有任何力气,脸湿湿地去蹭他脖子,求他不要再弄。而哥哥要他讲给他听,他讲了就不弄了:“你到底更喜欢谁?我好想听。”阿仁终于是没有办法,这个人都应有尽有了,怎么还一定要听一个他早就知道的答案?他快要被干得快要傻掉,整个人是真的山穷水尽了,别无他法了,他其实根本不信他会停,这事没有这样的,卧底的事败露也不是这样啊,可他还是说:我最爱你……
08 尾声
他们在那道蓝白路牌下告别。那男孩是一身浅色祚绸西装,皮鞋也很漂亮,阿仁觉得他今天好看,又讲哄他的话,说他去到难说能比新郎逊色。而男孩耳边风声响得好似海浪卷起,所有的青春,童年,无数的秘密,野心和密谋,就在这一刻,一起登上了那艘巨大的船。
他很轻地在阿仁脸上落下一吻,他说:“记得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