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课后餐桌 - Chapter 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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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次见面来得很快,阿仁还没来得及吃掉那枚巧克力,阿孝就又出现在了警校门外。是同学先说后门有人来找,阿仁才一阵风似地跑过去,那个男人真的站在那里,在后门,一个是非之地,微笑着看他:“阿仁。”
“你怎么来了?”阿仁一口气跑来,脸上蒸着热气,话脱口而出。
“要不要一起吃饭?”阿孝问道。隔着门栏,他默默伸来纸巾,替阿仁擦掉脸上汗珠,还擦擦他湿漉漉的眉毛。
“我,”阿仁呆呆地看着他:“我还有课呢。”
“上课前我送你回来。”
“啊?不行啊。”阿仁的脸和耳朵都红红的,他徘徊了一下:“我……我——”
阿孝歪过一点头,面上还是微笑着,颇仔细地聆听他的理由。
阿仁看着他的脸,手不由扣紧了铁栏。他吞吞吐吐地说:“你别总是来啊……”
“嗯嗯。”
“那……我不能出去太久的啊。”阿仁说。
阿孝说:“吃完饭我就送你回来呀。”
他的语气总是非常令人信服,过了几秒,见阿仁还在犹豫,阿孝加强语气,把这句话又倒着讲了一遍:“我又不是不送你回来了。”
阿仁听完,觉得很有道理,于是心一横,三两下爬上栏杆跳了出来,明明动作又快又稳,他却为这样的敏捷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他拍了拍裤腿,鼻翼又沁出汗珠,在阿孝佩服的目光里转移话题:“那我们现在去哪啊?”
阿孝带着他一脚油门开到山下,拐一个弯到饭店。阿仁认得这里,年初教官摆酒时来过,不算豪华,但相当热闹,还锣鼓喧天。阿仁跟在他背后走了一圈,到角落人最少的圆桌坐下,对面几个男人还在说话讲笑,好像没人注意到他们,也没有人来和他们搭话。阿仁正襟危坐了一会儿,才两三分钟吧,后厨开始有人成桌上菜,阿孝于是施施然挽袖,起身拿开水帮他烫碗。
阿仁盯着面前上来的八宝糯饭,显然是吃席的菜色,他拿着筷子,纠结一下,终于问道:“这是在做什么?”
“嗯?人家结婚。”阿孝讲着,给他递热乎乎的筷子:“不过不关你事,吃吧。”
“……哦。”阿仁还想问问是谁结婚,但十几二十年纪小孩很容易饿,阿仁上午又刚体训完,饥肠辘辘的,菜一上来就开始想不了太多事情了。他家里亲戚朋友比较少,并没有太多和妈妈去吃席经历,鸡鸭鱼肉,鲍鱼干贝,大人们吃两口就放筷子的菜,阿仁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一口气夹了好多菜,都不是能在警校里吃到的。阿孝时而给他夹几筷子,但自己只在那里喝汤,偶尔伸出手来,也只是帮他按住转盘让他夹想吃的菜。阿仁探头看了一眼,是什么花胶汤。阿仁吃了半饱,那人竟然才放下汤勺,拿毛巾讲究地擦了擦手,慢条斯理问他:“吃不吃蟹?”
阿仁半张脸埋在碗后,一对眼睛圆圆睁着,看他一会儿,很老实地点点头。于是哥哥就笑了一下,从转盘中间拿过两只螃蟹。这一家酒席没有做得非常讲究,是很平常人家的排场,这个季节只有普通海蟹,但个头选得很大,做成最简单的紫苏葱姜清蒸。蟹应该事前用盐和姜水泡过吐沙,蟹口处理得特别干净,所以没有什么海腥。刚上桌时拿着烫手,现在剥就刚好。
阿孝平时不吃这样很麻烦的东西,所以也不是非常熟练剥蟹,但他这个人比较有耐心,做事情总是做得比别人好,所以阿仁心中认为他很会弄,不由露出了很佩服的表情。他看着阿孝慢悠悠地掰了钳子,剪断首尾,找干净空碗装剔出的零星蟹肉。又掀背壳,撕掉软绵绵的蟹腮,左右断成两半,工具不太趁手,只好拿蟹钳剔肉。阿仁咬着筷子,看他弄得手上湿淋淋的,再大的蟹剔到最后,其实也只有很少的肉和一点点蟹膏。那个人于是不厌其烦地拆第二只,很专心的样子。阿仁夹蟹肉沾醋,阿孝拆完蟹好像觉得反正手也弄脏,所以又给他剥虾。
虾是罗氏虾,也是白灼做法,酒席上没什么人动海鲜,要吃也是吃开好了背的蒜蓉虾。阿孝把盘子转前,一口气去头剥壳给阿仁剥了八九个。阿仁也很老实,他剥完一个就吃一个,间或又吃了好多菜。全不是会挑食的小孩。阿孝看着他吃饭,心下默默有了一些欣然和快乐的感受。甚至觉得生活很有期待:像他弟弟这个年纪的男生,当然要吃很多蛋白质才能长得好。等他洗过手回来,阿仁已经快要吃饱了,热菜撤掉,他又吃了一点水果,才总算有点吃不动了。坐在椅子上开始有点发呆。阿孝没和他说话,坐在一边也吃了几瓣桃子,又倒了一碗的糖水。
阿仁看着他想:一整个中午,就吃这么一点吗?但他有一点困了,所以没有发表什么意见。婚宴上很热闹,吃完整顿,阿仁看到远远的有男人穿礼服在和客人谈笑,可他们这里,从头到尾都没有人来和阿孝讲话,也没有人过来敬酒,甚至同桌的人也没有和他有只言片语。好似全不认识他一样。怎么会这样呢?阿仁进行着思考。
阿孝喝完了糖水,又发了一下短信,很是默默地坐了一会儿,看阿仁休息得差不多了,就讲:“我们走吧?”
阿仁有一点饭晕,但还是让阿孝领着走了。他走着走着,那份思考,渐渐变成了担心,忧虑。阿仁心中发生猜测,且这疑云很快吸水,膨胀,占据他全部心灵:难道说,阿孝其实根本不认识人家,就带着他坐进来吃饭了吗?
这个想法越来越大了。走着走着,阿仁终于扯住阿孝的衬衫,他小声地、轻轻地问道:“你认识人家吗?”
阿孝眨了眨眼:“谁?”
阿仁有些紧张了,向他贴近,声音更小:“这里结婚的人啊。”
阿孝惊讶地看着他,全不晓得自己在这个脑袋已经化成浆糊的男生心中,怎么会突然变成一个带弟弟吃霸王餐的人。
“我当然认识人家了。”他严肃地说:“你怎么会这样想呢?”
阿仁愣愣地看着他,又很轻易地放下心来:“噢。”
等走到大堂,有女人穿婚服在张罗布置什么东西。新娘在这里啊,阿仁看着她想。阿孝走过去和她说话,彼此有来有回说些辛苦了、照顾不周、吃得好不好之类的话。阿仁竖着耳朵听了一会儿,大概听出是中学时候的同窗。原来他的同窗,都已经结婚了吗?阿仁有些饭晕,也想仔细听听,但许多的话都左耳进右耳出了。一直听到女人问起了他,阿孝才把他从身后拉过来。
“是我弟弟永仁。”他讲着,手捏住阿仁的肩膀,微笑起来:“今天上课,要先送他回去。”
阿仁被他推到前面,心中觉得是该说些祝福的话,但像他这样性格的男生,如果没有提前练习,其实是很难发挥的。阿仁在人家面前呆了半天,竟然一句话都讲不出来。那女人似乎也不大介意,抓过阿仁的手臂把他上下左右看顾一遍,露出欣慰又喜爱的笑容,夸奖他长得英俊,还从旁边拿过两份礼袋塞给阿仁。
阿仁又吃又拿,又被人家装了一口袋的喜糖,终于反应过来,很不好意思,只能迫切地讲,谢谢你。还是没能讲成好听的话。亦步亦趋地被阿孝领着走了。
等回了车里,阿仁在副驾上抱着纸袋发昏。阿孝带他开回警校附近,在后门找了个荫凉的地方停车。男人开足冷气,又把挡光板打下,看一看表,讲道:“还有半小钟,睡一下再进去吧。”
人在正午时意志力总是薄弱,阿仁撑开眼皮,能量只够对阿孝嘱托一句“你要叫我起来啊”。接着头一歪,靠在车窗上天昏地暗地睡晕过去。这一觉分明很短,阿仁却接连做了好几个梦,梦里有教官,有母亲,也有阿孝,还有那位新娘。
在梦境里,所有的人接连出现,所有的人都伸出手来触摸阿仁的头,抚摸阿仁的脸,又触碰阿仁的肩膀,牵过阿仁的手。所有的人都在阿仁身边停留了足够长的时间,然后,所有的人又都先后消失。因为阿仁清醒地意识到这是梦境,所以他并不感到担忧,只是觉得哀伤,因为他清楚地记得母亲已经不在了。不过,也在这时,阿仁也是这样清醒地想到,醒来以后,哥哥他一定还是在的。
车室里只有空调微弱的嗡声,还能听到一点点蝉鸣。午觉睡得太深,难免昏沉又疲惫,但在这些梦醒以后,阿仁却不觉得辛苦,甚至神思清明,好似所有思绪褶皱都被那些手好好地抚平了。他扭脸去看,那人也在合眼休息,但没有睡,因为阿仁一动他就睁开眼了——
在四目相对的刹那,两人心下都是一顿,微末的悚然先是掠过阿孝的心头,而后又在阿仁的心中引发错愕。
在这样一步不可踏错的瞬间,阿仁却仍如痴人发梦般想到、问出:“你怎么还没有结婚呢?”
阿孝盯着他的脸,是真的笑了一下:“快到时间了。”
“……什么?”阿仁还在发愣。
“你不是要上课吗?”阿孝探过身去解他那侧安全带,又把那份伴手礼妥帖地放在阿仁手中。副驾的门锁咔哒一声。他冲阿仁眨眼,眼睛亮亮的,还在微笑:“好了,我下次再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