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中没有诅咒
- 本文属于 Wifemaker Studio 妻子製造 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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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泪中没有诅咒 (本文)
很难说伍章勋第一眼看到来电显示时是什么心情。胃里反酸,暗中胆寒。通常那个贱货只在两种情况下给他打电话,一种是想挨操得受不了了,另一种情况是又惹上什么恶心的烂事了,通常二者兼有,总之肯定少不了麻烦。不过这种情况在半年前彻底消停,他不找他,他当然也不找他。相较健全人士而言,一只手的家伙手机成瘾症是要轻很多的。
这么说吧,数据表明,像伍章勋这样的人每点亮五次屏幕,像安尚久这样的家伙才会拿起一次手机,因为他们无法像有两只手的人一样,一边喝饮料一边刷视频网站。手里提着东西的时候,他连门都开不了。不过话说回来,不联系的主要原因还是他和安尚久分手了。是彻底的那种,和之前那些不同,结语不是“你滚吧你爱他妈和谁过和谁过吧”,而是“就到这里吧”。
他做了预备动作。还没接起电话就皱起眉毛,做好又要被屎事糊脸的心理准备,调动起质问语气接通:“喂?”
那家伙的手机收音有点低噪。沙沙的。都说他该换个手机了。
“喂?”恶作剧电话吗?安尚久这个——
接着,是起尘暴前的风流。
“伍大律师呀。”低弱嗓音响起。“来看看我吧?唉——”他叹了很长很长一口气,尾调接近人之将死的呻吟:“我好痛啊。我可能要死了。”
血液一下冲热颅骨,伍章勋方在冰天雪地里冻僵的脸一下变得火热。这混混,妈的,妈的。这狗崽子肯定又在哪挨打了。他声音立刻大了起来:“你他妈又干什么了?你现在在哪?”
“在家啊……还能在哪。”声音听起来很凄惨。
再问下去,听筒那端只剩一点沉重又吃力的呼吸,接着是低噪,低噪。沙沙。伍章勋赶到那个也配称之为家的狗窝,砰砰砰砰敲击铁门,就要用上脚踹,楼上住户探头谩骂。伍章勋忽然想起什么,去摸墙上积灰的电表箱,上面果然还放着他走时留下的钥匙,走时他发信息告知,那狗东西立刻已读不回,接着,半个月后,他忽然发来言简意赅的回复:“你去死吧”。总算把最后一点温存消磨,现今想起来都觉得脑袋冒火。妈的,那家伙的心已经被狗吃了,只有这种时候才会想起他来!
拧锁入门,脱鞋开灯。里面一如既往有种乱糟糟暖烘烘的狗味,让伍章勋想起汗水和馊掉的米饭,还有在病床上慢慢酸腐、烂掉的病人。警惕飙升。很不妙。安尚久住着典型的一室户,吃饭,拉屎,睡觉,基本上算是同一个空间的活动。伍章勋不费吹灰之力就在地铺上找到安尚久,那家伙裹在棉被里,像个皮气球一样,吸气时鼓起来一点,呼气时又瘪下去一些。伍章勋蹲下来碰他,被褥下和身体接触的一面已经湿透了,安尚久身上挂着旧T恤和短裤,手臂和腿赤裸在外,脖子到胸口的皮肤,起了一层新鲜的肉一样颜色的丘疹,汗淋淋的,已经不太像人,有点像石榴。伍章勋看了一会儿,移开了眼。
他再说不出什么。检查一遍,男人身上没有刀口一类外伤,那家伙费劲地想要睁眼,但眼皮已经肿了,脸上温度很高,他烧得很厉害。湿发乱糟糟地黏在颊侧,看起来真是……惨不忍睹。就算是外面喂过一次的狗突然变成这副模样,也没法无动于衷。更何况是安尚久。
他去打了盆冷水,从柜子里找出件安尚久不太穿的短袖,打湿了充作毛巾。被褥掀开,那家伙像条被摔在地上的鱼一样,很用力地弹动两下,然后又虚弱地偃旗息鼓。伍章勋给他擦了下脸,又抬起他的身体,把已经汗透的衣裤脱了。软绵绵的阴茎歪在一侧大腿上面,原本结实的大腿肌肉现今变得塌陷,绵散。皮肤触感诡异,按下去如同充满液体、缓慢回弹的水泡。伍章勋洗了三遍布巾,把他上下擦了一遍,又擦了一遍。布料摩擦身体起疹的部分,安尚久不断发出‘呜,呜’的声音,听起来虚弱极了。很痛吗?伍章勋絮絮地说,很痛吧?抱歉,但还是要这么做的。这样做时,他想起外公。
前年六月份,外公摔了一跤,他也做过这样的事。此刻他们的身体看起来很相似,只不过外公是四十代人,小混混是七十代后。伍章勋找了条毯子,盖住男人的身体。太薄了,那家伙在毯子下蜷缩着,水肿的身体不停发抖。他不记得安尚久从前有过这副表现,记忆里他就没有病过,这两年的流行性感冒他都中招,倒是安尚久没什么事,还能来他公寓里给他煮辛拉面。果然还是文盲的身体好啊。还记得那时他这样想。他没办法,只能把唯一的被子再翻过一面给安尚久盖好,目光移到他伸出的右手上。
准确来说,那不是他的手,只是塑料的廉价假肢。他怀疑安尚久只是随便挑了食指和中指间隙最窄的一款,没有可活动关节,除了夹烟以外干不了别的。他按着安尚久的上臂,握住了假肢前臂部分,插槽内吸得很紧,残肢像是抽了真空的肉一样被吸裹在内。即使负压解除,脱下来时有种和肉在牵扯的、不太顺畅的感觉。他的假肢不太合手,安尚久通常会在断肢上套一层硅胶套,保护皮肤不被磨伤。伍章勋把手指伸进了硅胶里侧,内衬勒得很紧,里面已经湿透,他用指腹把硅胶套一点点往外翻卷,试图把它滚脱下来。安尚久就在这时发出了一点被弄痛了的、破音的尖叫,伍章勋跪在地上,身体所有的力气都使错了地方似的,他的脖子和脸都涨得通红,但那个套就是摘不下来,内衬边缘的皮肤已经变成紫色,裹在底下的残肢摸起来又鼓又烫,有种液体流动感,像是长了一个手腕粗的肿块。
那小混混的眼皮睁开一条缝,露出里面湿漉漉的眼球。呼哧,呼哧。现在他的呼吸都变成这种声音了。伍章勋气喘吁吁地在地上坐了一会儿,那只缺了手掌的小臂从他手中滑落。同一时间,他们都想起了安全套买小一号那次。哦,伍章勋抹了一把鼻子边上的汗,还有一滴眼泪:哦。小混混,你到底是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的?
接着,他跪行向前,继续把那个已经几乎和皮肤黏在一起的内衬脱下。里面的皮肤皱巴巴的,厚厚一层疤痕组织已经溃烂,浓烈的,腐臭的气息扑鼻而来。他帮他擦了一会儿,直到手里那件旧T恤被组织液染成了再也洗不掉的淡黄色,伍章勋才忽然发现这件T恤是他的。他们上次去音乐节时一起买的,同色不同图案。他展开看了一会儿,喃喃地说,这也太傻逼了。而安尚久只是把那颗湿漉漉的长毛脑袋靠在他的膝盖边上,吃吃地笑了起来。
Fin